山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显得格外狰狞。月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只能勉强勾勒出脚下模糊的轮廓。荆棘和横生的枝杈如同无数只试图阻拦的手臂,不断撕扯着队员们的衣物,留下细小的伤口。空气中弥漫着腐叶、泥土和一种山野特有的清冷气息。
护送小队沉默地行进着,除了粗重的喘息和脚踩在落叶枯枝上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声响。每个人都清楚,黑暗不仅能掩护他们,也可能隐藏着致命的危险。冯铁山走在最前面,他的脚步放得极轻,耳朵像猎豹般竖立,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林皓被护在队伍中间,他咬紧牙关,努力跟上队伍的速度,左臂的伤口在持续跋涉下隐隐作痛,胸前的帆布包随着步伐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胸口,冰冷而沉重。
“猴子”作为尖兵,在队伍前方数十米处潜行探路,他的身影在林木间若隐若现,如同一个真正的山林精灵。
天色渐渐由墨黑转为一种深沉的藏蓝色,林间的景物轮廓开始清晰起来。他们已经深入山区,周围是连绵的丘陵和越来越茂密的原始次生林。
“队长,前面快到‘一线天’了。”猴子从前面折返,压低声音报告,“那里是古商道的咽喉,两边都是陡峭的石壁,通道狭窄,地势险要。”
冯铁山停下脚步,举起拳头,示意队伍停止前进。他眯起独眼,望向远处两座如同巨斧劈开般的山崖夹峙形成的狭窄缝隙,那里就是“一线天”。晨光初现,将那险要的地形照得更加清晰,也更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这种地方,最容易设伏。”冯铁山声音低沉,带着经验老道的警惕,“猴子,再往前摸一段,仔细看看,有没有脚印、折断的树枝,或者……不寻常的反光。”
“明白!”猴子应了一声,再次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潜去。
队伍原地警戒,队员们依托树木和岩石隐蔽起来,枪口指向各个可能出现威胁的方向。林皓靠在一棵粗壮的松树后,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经历过太多伏击,对这种地形有着本能的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间只有早起的鸟儿清脆的鸣叫,反而显得更加寂静。
突然,前方“一线天”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像是被强行扼住的鸟鸣!那是猴子约定的示警信号!
有情况!
所有队员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手指扣上了扳机!
冯铁山脸色一沉,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呈扇形散开,借助地形隐蔽,枪口齐刷刷对准了“一线天”入口。
然而,预想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过了足足两三分钟,前方依旧一片死寂,只有那声短促的鸟鸣仿佛还在山谷间回荡,带着一丝不祥的意味。
猴子没有回来,也没有进一步的信号。
“不对劲……”冯铁山眉头紧锁,“老枪,山猫,你们从两侧迂回过去,小心点!其他人,火力掩护!”
被称为“老枪”和“山猫”的两名队员,是队里最擅长渗透和侦察的老兵,他们立刻点头,如同两道影子,分别钻进左右两侧的密林中,消失不见。
等待的时间变得异常漫长。林皓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帆布包,铝盒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左侧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山猫率先回来了,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眼神中带着一丝惊悸。
“队长……猴子……猴子折了!”山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悲痛。
“什么?”冯铁山独眼瞬间充血,“怎么回事?”
“我在左侧山崖上发现的……被人从后面抹了脖子……干净利落,没发出一点声音……”山猫咬着牙汇报,“现场处理得很干净,没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但……我在崖壁一个石缝里,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小片被撕扯下来的、灰色的土布碎片,上面沾着一点已经发黑的血迹。这布料的质地和颜色,与猴子身上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是‘黑云寨’那帮杂碎的手法!”冯铁山一把抓过那片碎布,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独眼中喷薄着骇人的杀意,“只有他们那些常年钻山沟、干惯了杀人越货勾当的土匪,才能这么悄无声息地摸掉我们的尖兵!”
话音刚落,右侧树林里,老枪也脸色凝重地回来了。
“队长,右侧没发现敌人,但我看到‘一线天’峡谷里面,有新鲜的脚印,不止一个人,而且……脚印很杂乱,像是有人在那里停留和布置过什么。”老枪补充道。
情况已经很明朗了。“黑云寨”的土匪不仅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而且已经在“一线天”这个必经之路上设下了埋伏!猴子正是因为侦察得太靠近,才被对方的暗哨发现并杀害。
“妈的!这帮狗娘养的!”一个年轻的队员忍不住低声咒骂,眼睛都红了。猴子是队里年纪最小的,机灵又勇敢,大家都把他当弟弟看。
“冷静!”冯铁山低吼一声,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和悲痛,“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敌人占了地利,肯定布好了口袋等我们钻进去!硬闯就是送死!”
他看了一眼险峻的“一线天”,又看了看周围茂密的山林,大脑飞速运转。
“队长,要不我们绕路?”一个队员提议。
“绕路?”冯铁山摇头,“地图我看过,绕开‘一线天’,至少要多走两三天,而且其他小路情况不明,可能更危险。我们耗不起这个时间,林同志的东西也等不起!”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线天”侧后方一座更加陡峭、看起来几乎无法攀爬的山峰上。
“只有一个办法了……”冯铁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们从‘鹰嘴崖’翻过去!”
“鹰嘴崖?!”几个队员同时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座近乎垂直的悬崖,崖壁上只有一些稀疏的灌木和突出的岩石,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攀爬,就连山里的老猎户都视其为禁区。
“队长,那太危险了!几乎不可能!”老枪急道。
“没别的选择了!”冯铁山语气斩钉截铁,“‘黑云寨’的土匪肯定想不到我们会从那里走!这是唯一能避开他们埋伏,又能节省时间的路线!把所有的绳索都拿出来!会攀爬的跟我先上,固定绳索,其他人跟着上!林同志,你……”
他看向林皓,眼神复杂。以林皓现在的身体状况,攀爬如此险峻的悬崖,无疑是九死一生。
林皓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冯队长,我能行!就是爬,我也要爬过去!”
他不能拖累队伍,更不能让猴子的血白流!怀里的铝盒,就是他必须翻越一切险阻的动力!
冯铁山看着林皓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是条汉子!准备绳索!行动!”
队员们不再多言,迅速行动起来。他们将队伍里所有的绳索、甚至绑腿都解下来连接在一起。冯铁山亲自带着老枪和另外两名擅长攀爬的队员,如同壁虎般,开始向着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鹰嘴崖”发起冲击。
林皓和剩下的队员在崖下紧张地等待着,仰头看着那几个在陡峭崖壁上艰难移动的渺小身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次看到有人脚下滑动,或者抓住的岩石松动,都引得下面的人一阵惊呼。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太阳已经升高,阳光照射在冰冷的崖壁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终于,在经过近一个时辰的艰难攀爬后,一条绳索从崖顶垂了下来,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上!”冯铁山的声音从崖顶隐约传来。
下面的队员立刻开始依次攀爬。轮到林皓时,他深吸一口气,将帆布包在胸前系得更紧,然后用未受伤的右手和双腿,死死抓住绳索,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一点一点地向上挪动。左臂的伤口在用力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但他死死咬住嘴唇,甚至尝到了血腥味,也没有松手。
下方的队员在下面紧张地托举和保护着他。
当他终于被拉上崖顶,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时,几乎已经虚脱。但他顾不上休息,立刻摸了摸胸前的帆布包还在!
他环顾四周,崖顶面积不大,长着一些低矮的灌木和杂草。冯铁山和其他先上来的队员正持枪警戒着四周。
“清点人数!”冯铁山下令。
“报告队长,除了猴子……都上来了。”
气氛瞬间变得沉重而悲愤。
冯铁山沉默地走到崖边,朝着“一线天”的方向,摘下帽子,深深地鞠了一躬。所有队员,包括虚弱的林皓,都默默地站起身,向着同伴牺牲的方向,肃立默哀。
片刻后,冯铁山猛地抬起头,独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机和决绝:“这笔血债,迟早要让‘黑云寨’和鬼子血偿!现在,继续前进!”
队伍绕过“一线天”,从敌人意想不到的方向,继续向着古商道的深处,也是更加未知的险境进发。
而他们并不知道,在“一线天”峡谷内埋伏了许久、却迟迟不见猎物入网的土匪们,此刻也收到了来自崖顶了望哨的讯号。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身材高大的土匪头目,看着远处崖顶上那几个迅速消失的小黑点,气得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岩石上。
“妈的!煮熟的鸭子飞了!他们竟然从‘鹰嘴崖’翻过去了!真他娘的是群不要命的疯子!”
他身后,一个师爷模样的瘦小男人眯着眼睛,低声道:“三当家,看来这帮‘红胡子’(土匪对游击队的蔑称)比我们想的难缠。不过……他们既然走了这条路,前面可就是‘迷魂凼’了……那地方,嘿嘿……”
刀疤脸三当家闻言,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一丝阴冷的笑意取代:“迷魂凼……那可是连山神爷都绕道走的地方。传令下去,跟上去!远远地吊着!等他们在迷魂凼里耗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动手!到时候,人和东西,都是咱们的!”
杀机,并未因翻越了天险而消散,反而如同这山林中的瘴气,在更深处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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