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死寂。
废弃的砖窑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墓穴,将林皓与外界彻底隔绝。刺骨的寒风从窑顶和墙壁的裂缝中呼啸灌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屑,打在脸上,生疼。他蜷缩在窑洞最深处一个相对背风的角落,身体因寒冷和疲惫而不由自主地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怀里的帆布包被他用身体和扯过来的一些破烂草席死死压住,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后的火种,一旦熄灭,便是万劫不复。铝盒冰冷的棱角隔着帆布硌着他的胸口,那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肩负的是什么。
最后一个硬邦邦的杂面馒头早已在胃里化作了难以消化的块垒,带来的热量微乎其微。水壶也早已见底,干渴如同火焰灼烧着他的喉咙。饥饿、寒冷、干渴、疲惫、恐惧……种种人类最原始的苦难,如同无数条毒蛇,缠绕着他,啃噬着他的意志。
他不敢睡,也睡不着。每一次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不是温暖的梦境,而是运输船爆炸的火光、日军士兵狰狞的面孔、标本室里那些苍白的器官、垃圾车令人作呕的气味、以及赵劲川浑身是血倒下的身影……这些画面如同循环播放的噩梦,反复折磨着他的神经。
耳朵在极致的寂静中变得异常灵敏。风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呜咽,远处村庄隐约传来的犬吠像是追兵的号角,甚至泥土中虫豸爬行的细微声响,都让他心惊肉跳。他紧紧握着那把从陈明远办公室带出来的、巴掌长的小刀,冰凉的刀柄是他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属于“武器”的实在感。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地爬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躲了多久,只觉得四肢已经冻得麻木,意识也开始因为寒冷和疲惫而有些模糊。
不能睡!绝对不能睡!
他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试图用疼痛来驱散睡意和麻木。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混沌的大脑暂时清醒了一些。
他开始在心中默默计数,从一数到一千,再从头开始,用这种枯燥的方式对抗着时间的凝滞和意识的涣散。他回忆着与叶怀明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回忆着根叔憨厚而决绝的笑容,回忆着雷震将铜烟盒交给他时眼中的嘱托……这些片段,像黑暗中零星的火花,微弱,却支撑着他快要冻僵的灵魂。
就在他数到不知道第几个一千,意识再次开始模糊的时候。
“汪!汪汪汪!”
一阵急促而凶猛的犬吠声,突然从窑厂外围传来,距离似乎并不远!
林皓瞬间惊醒,所有的睡意和麻木被一股冰冷的恐惧彻底驱散!他猛地坐直身体,耳朵死死贴在冰冷的窑壁上,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犬吠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还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和男人粗鲁的呵斥声!
“仔细搜!那家伙肯定跑不远!”
“妈的,这鬼地方,藏个人太容易了!”
“分开找!每条破窑都别放过!”
是伪军!还有狼狗!他们搜到这里来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浇头,让林皓浑身冰凉。他下意识地环顾这个狭小、无处可藏的窑洞,绝望地发现,如果对方进来搜查,他根本无所遁形!
脚步声和犬吠声正在迅速逼近他藏身的这座砖窑!手电筒的光柱已经开始在窑厂残破的围墙和倒塌的工棚间胡乱扫射。
怎么办?冲出去是死路一条!留在这里也是瓮中之鳖!
林皓的大脑疯狂运转,目光在窑洞内急速扫视。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窑洞内侧、靠近底部的一处角落。那里堆积着一些烧制失败、变形开裂的废砖和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窑灰,形成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凹陷。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连滚爬爬地扑到那个角落,不顾一切地用双手疯狂地扒开表层的废砖,露出下面松软的、混合着草木灰和尘土的窑灰。他奋力将身体挤进那个狭窄的凹陷里,然后抓起旁边的废砖和窑灰,拼命往自己身上覆盖、掩埋!
冰冷的窑灰呛入他的口鼻,让他几乎窒息,但他不敢停下,双手如同机械般疯狂动作,将砖块和灰土堆在自己身上、头上……直到整个身体大部分都被掩盖住,只留下一个极其细微的缝隙用于呼吸。
就在他刚刚完成这简陋到极致的伪装,停止动作的下一秒!
“砰!”
窑洞入口处那块半塌的、用来挡风的破木板被人一脚踹开!几道强烈的手电光柱瞬间刺破了窑洞内的黑暗,如同探照灯般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扫射!
“妈的,真臭!”
“看看里面有没有藏人!”
两个伪军士兵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靴子踩在碎砖和尘土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条吐着猩红舌头、体型硕大的狼狗被牵了进来,鼻子在地上不停地嗅着,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林皓埋在窑灰下,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仿佛停止了。他能感觉到手电光柱从自己藏身的上方扫过,能听到伪军士兵近在咫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甚至能闻到狼狗身上那股浓烈的腥臊气味!
他紧紧闭着眼睛,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准备着随时可能到来的暴露和搏命一击。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狼狗在窑洞里转了一圈,鼻子在空气中用力抽动,似乎对某个方向产生了兴趣。它朝着林皓藏身的这个角落走了几步。
林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牵着狗的伪军士兵也注意到了狼狗的异样,将手电光集中照向这个角落:“老黑,有发现?”
被称为“老黑”的狼狗在堆积的废砖和窑灰前停下,低头嗅了嗅,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用爪子扒拉了几下表面的砖块。
林皓甚至能感觉到狼狗爪子扒动时传来的轻微震动!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估计是死老鼠或者啥玩意儿吧?”另一个伪军士兵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破窑洞,藏人也待不住啊,冻都冻死了!去别处看看吧!”
牵着狗的士兵又用手电照了照,似乎也觉得这堆垃圾没什么价值,用力拉了拉狗绳:“走了老黑!去那边看看!”
狼狗有些不甘地又嗅了两下,但在主人的催促下,还是被拉走了。
脚步声和犬吠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窑厂之外。
窑洞里,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皓依旧一动不动地埋在窑灰之下,过了足足十几分钟,确认外面真的没有任何动静后,他才猛地用力,从灰土和废砖中挣扎着探出头来,如同一个从坟墓中爬出的活尸。
他张大嘴巴,贪婪而又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冰冷污浊的空气,剧烈的咳嗽被强行压抑在喉咙里,变成一阵阵闷哼。浑身上下沾满了灰土,脸上、头发上更是如同戴了一张灰色的面具,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狼一般的光芒。
他活下来了。再一次,从鬼门关前擦身而过。
但危险并未解除。伪军的搜查说明,追捕的网已经撒到了这片郊野。这里,同样不再安全。
他必须立刻离开!在天亮之前,找到新的藏身之处,或者……继续亡命西行。
他挣扎着从窑灰中爬出,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尽管这毫无意义。重新背起那个沾满灰土的帆布包,他走到窑洞口,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
夜色依旧浓重,寒风依旧刺骨。
他深吸一口气,将身体融入更深的黑暗,如同一个孤独的幽灵,再次踏上了未知的、危机四伏的征途。
而在他身后遥远的上海,安全屋内,赵劲川在喝下几口温水后,终于能发出微弱而沙哑的声音。他抓住阿海的手,眼睛死死盯着那位陌生的联络人,用尽力气说道:
“……黑鱼……是……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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