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同稀释的墨汁,缓慢地浸润着法租界的天空。街道依旧冷清,只有早起的清道夫和运送牛奶、面包的板车发出单调的声响。一夜的奔逃、恶臭、惊魂,让林皓、赵劲川和阿海三人都显得憔悴不堪,衣衫褴褛,与周围渐渐苏醒的、带着殖民地理所当然的秩序感的街景格格不入。
他们穿行在迷宫般的里弄之间,避开主要街道,依靠林皓残存的记忆和对路牌的辨认,朝着辣斐德路的方向摸索。每一声突然响起的汽车喇叭,每一个从转角走出的巡捕身影,都让他们如同惊弓之鸟,下意识地缩紧身体,握紧藏在袖中的简陋武器。
那个用破衣服包裹的铝盒,此刻在林皓背上仿佛有千斤重。不仅仅是物理上的重量,更是那里面所承载的、足以颠覆认知的黑暗秘密所带来的心理压力。样本的活性在持续衰减,时间是他们最奢侈也最匮乏的资源。
“前面就是辣斐德路了。”林皓在一处弄堂口停下,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一条相对宽阔、两旁栽种着梧桐树的街道。街道两旁的建筑多是些石库门住宅或带有欧陆风情的小公寓楼,看起来安静而体面。
平安里,是这条路上一个不起眼的里弄。23号,就在弄堂深处。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与希冀。这里,可能就是他们这场亡命之旅的转折点,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的入口。
他们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根本无法整理仪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难民,然后迈步走进了平安里。
里弄很安静,这个时间,大部分住户都还未起床。他们沿着斑驳的墙壁,数着门牌号,最终在一扇漆成墨绿色、看起来颇为厚实的木门前停下。门牌上,一个不起眼的铜牌刻着“23”。
就是这里了。
林皓抬手,准备敲门,手指却在触碰到冰凉门板前停住了。他再次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寂静的弄堂,确认没有可疑的眼线。
“咚,咚咚。”他按照雷震交代的、两轻一重的节奏,敲响了门扉。
声音在空旷的弄堂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林皓的心微微一沉。难道找错了?或者……人不在?
他又重复了一遍约定的暗号。
依旧是一片死寂。
就在失望和焦虑开始蔓延时,门内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像是门锁被轻轻拨动。紧接着,门扇被拉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张苍白、瘦削、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脸出现在门缝后。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穿着熨烫平整却略显陈旧的灰色长衫,眼神锐利而警惕,透过镜片飞快地扫过门外的三人,尤其是在林皓背着的那个包裹上停留了一瞬。
“找谁?”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皓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迅速从怀里掏出那个锈迹斑斑的铜烟盒,打开,露出里面那半截红色的印泥,同时低声道:“北边的朋友,托我带点‘土特产’过来。”
这是雷震交代的接头暗语。
门后的男人目光在印泥上凝注片刻,又深深看了林皓一眼,脸上的警惕之色稍缓,但并未完全消失。他微微侧身:“进来再说。”
林皓三人不敢耽搁,迅速侧身挤进了门内。男人立刻将门关上,落锁,动作干脆利落。
门内是一个狭小的天井,种着几盆半死不活的植物,穿过天井便是客厅。客厅里的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只有几张旧藤椅和一张方桌,墙壁刷着白灰,却因为潮湿而有些斑驳脱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书卷气。
“跟我来。”男人没有在客厅停留,直接引着他们穿过客厅,走向后面一间更加狭小、似乎是书房兼卧室的房间。房间里堆满了书籍和报纸,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仅此而已。
关上门,男人这才转过身,目光再次审视着三人,最终落在林皓身上:“我就是这里的负责人,姓陈,陈明远。雷队长让你们来的?”他的语气依旧带着审慎。
“是,陈先生。”林皓点头,将铜烟盒递了过去,“情况紧急,雷队长他们北上送文件,我们负责将另一样东西带到上海。”他没有直接说明细菌样本,毕竟这是第一次接触,仍需保留一丝戒心。
陈明远接过烟盒,仔细检查了一下那半截印泥,又看了看林皓,似乎在确认什么。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将烟盒还给林皓,脸色凝重起来:“雷队长在紧急通讯里简要提过,你们拿到了日本人很重要的东西,正在被疯狂追捕。没想到你们真的能摸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林皓背上的包裹,“就是那个?”
“是。”林皓将包裹解下,小心地放在书桌上,一层层打开破衣服,露出了那个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铝盒。“这里面,是日军进行细菌人体实验的活体样本和相关数据的一部分。”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陈明远在听到“细菌实验”和“活体样本”这几个字时,瞳孔还是猛地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那盒子本身就在散发着致命的瘟疫。
“你……你们确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千真万确。”林皓语气沉痛而肯定,“我们有人翻译了部分文件,记录……惨不忍睹。样本必须尽快交由可靠的人,进行专业处理和保管,否则一旦泄露或失活,后果不堪设想。”
陈明远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书桌前,却没有立刻去碰那个盒子,而是沉声问道:“你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交给谁?”
“雷队长的建议,是尝试通过租界的渠道,寻找有能力的医疗机构或国际友人暂时接管。我原本打算去找法租界的杜兰德医生,他……”
“杜兰德?”陈明远突然打断了他,眉头紧锁,“你们联系过杜兰德了?”
“还没有,正准备去。”林皓察觉到陈明远语气有异,“怎么了?杜兰德医生不可靠?”
陈明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乎有些难以措辞:“杜兰德医生本人,是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反法西斯人士,理论上值得信任。但是……”他压低了声音,“最近租界风声很紧,日本人的特务,还有七十六号的人,活动非常猖獗。杜兰德医生的诊所和住所,很可能已经被监视了。你们这样贸然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林皓和赵劲川的心同时沉了下去。这无疑是个坏消息。
“那怎么办?”阿海忍不住焦急地问道,“这东西不能一直放在我们手里啊!”
陈明远在狭小的房间里踱了两步,沉吟道:“杜兰德这条线不能完全放弃,但需要更谨慎的安排。我们内部有一个备用的安全渠道,可以通过一家由进步人士开办的、表面上中立的‘惠仁医院’进行转移。那里的院长和我们有联系,有处理特殊物品的条件和经验。”
他看向林皓:“但是,需要时间安排和确认。而且,你们现在这个样子,目标太明显了,必须先隐藏起来。”
隐藏?谈何容易。他们身无分文,衣衫褴褛,外面还有王老五那样的地头蛇和不知隐藏在何处的日军特务在搜寻。
陈明远似乎看出了他们的难处,指了指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衣柜:“里面有我备用的几件旧衣服,你们先换上,尽量收拾得利索点。我这里暂时还算安全,但也不能久留。等我联系上医院那边,安排好转运路线,再送你们过去。”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选择了。林皓和赵劲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和决断。
“好,我们听陈先生安排。”林皓点头。
就在他们准备去换衣服,稍作休整时,外面天井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伴随着嚣张的呼喝:
“开门!巡捕房查户口!快开门!”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陈明远脸色骤变,猛地看向林皓三人,眼神锐利如刀:“你们被跟踪了?”
林皓心中骇然,拼命摇头:“不可能!我们一路非常小心!”
是王老五?还是……别的什么人?
敲门声更加急促,如同擂鼓,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书桌上,那个铝制的盒子,在从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致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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