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坤的苏醒,如同给这处沉闷的“鬼见愁”注入了些许活气,尽管这活气依旧带着伤痛的虚弱和挥之不去的戾意。他像一头受伤后蛰伏休憩的猛兽,大部分时间依旧躺在简陋的床铺上,靠着疍民郎中持续送来的、味道苦涩的汤药和气味刺鼻的膏药调理身体,但那双独眼里的光芒,却一日比一日锐利起来。
林皓则将主要精力放在了与阿海的谋划上。叶怀明传递出的信息,“蓬莱”内部不稳,计划进入关键阶段,像一根鞭子,抽打着他们,不能再被动等待。
“联系外界,谈何容易。”阿海蹲在礁石上,用树枝在湿沙上划拉着粗略的海图,眉头紧锁,“北面水路被鬼子看得死紧,几条可靠的暗线随着根叔出事,也都断了。南面……听说最近南面沿海也不太安宁,鬼子在搞什么‘清乡’,盘查得厉害。陆路就更不用想了,你们俩的画像怕是贴满了大小关卡。”
林皓沉默地看着沙盘上那条被反复勾勒、又反复擦去的虚线,那代表着通往未被日军完全控制的国统区或更南方的潜在路径。每一条看似可能的线路,都被现实的重重关卡和无处不在的危险所阻断。
“外面的路暂时走不通,那我们能不能在里面做文章?”林皓抬起头,目光投向迷雾笼罩的海域,仿佛能穿透这重重阻隔,看到那座隐藏在深处的“蓬莱”魔窟,“叶先生说,可以从外部制造混乱,拖延他们的进度。”
阿海扔掉树枝,拍了拍手上的沙粒,苦笑一声:“林记者,不是我们怕死。可你看看我们,就这几条破船,十几条汉子,手里最好的家伙就是几杆老掉牙的步枪和鱼叉,怎么去碰‘蓬莱’那块硬骨头?那地方不光有炮楼,有巡逻艇,听说还有藏在海里的暗桩(指水下障碍或侦测设备),靠近都难。”
现实的窘迫像一盆冷水。疍民们熟悉海情,悍勇敢战,但面对一个武装到牙齿的现代化军事科研基地,他们的力量确实显得过于渺小。
“硬碰硬肯定不行。”林皓并非莽夫,他沉吟道,“但我们或许可以不用直接攻击基地本身。比如,破坏他们的补给?或者,利用海上的天气、潮汐,制造一些意外?再或者……散布消息,引起更广泛的注意?”
“补给线?”阿海想了想,“‘蓬莱’的补给大部分走海路,有专门的运输船,通常有巡逻艇护航,很难靠近。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船具体什么时候来。”
正当两人陷入僵局时,一直在旁边沉默听着、偶尔因腿痛而吸口冷气的阿坤,突然瓮声瓮气地开口:
“……妈的……光靠咱们……当然不行……”
林皓和阿海同时看向他。
阿坤靠在床头,独眼闪烁着江湖老辣的算计光芒:“……这世上……看东洋人不顺眼的……又不止咱们……这舟山外海……这么大……除了咱们疍家……就没别的……扛枪吃肉的啦?”
这话如同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林皓瞬间明白了阿坤的意思,寻找盟友!利用舟山群岛错综复杂、势力盘根错节的局面!
“坤哥,你的意思是……其他海上的武装?”林皓追问。
阿坤哼了一声,扯动伤口,疼得咧了咧嘴,才继续道:“……老子……早年跑船……也听说过……这外海……有几股……不服王化的……‘绿壳’(海盗的隐语)……有本地的……也有南边窜过来的……专劫……东洋人的商船……还有……听说有些……被打散了的……(此处隐去明确番号,可用‘南边撤下来的队伍’代替)……也在这片岛子里……猫着……”
海盗!溃兵!
这些游离于主流秩序之外的武装力量,平日里或许是麻烦,但在对抗共同敌人时,未尝不能成为可以利用的助力!他们熟悉这片海域的每一个角落,拥有一定的火力和亡命之徒的胆气,更重要的是,他们与日军本就处于敌对状态!
阿海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对!我怎么没想到!北边大衢山那边,听说就有一股‘绿壳’,领头的外号‘混江龙’,手下有几十号人,几条快船,专门跟鬼子的运输船过不去!还有,嵊泗那边,好像也有从(同样隐去番号)撤下来的兄弟,人数不多,但都是老兵油子,硬茬子!”
希望的火苗再次燃起,虽然这火苗可能也带着野性和不确定性。
“能找到他们吗?能说上话吗?”林皓急切地问。与这些势力打交道,绝非易事,充满了风险。
阿海面露难色:“根叔在的时候,跟‘混江龙’那边好像有点香火情,但也只是点头之交。至于(溃兵)那边,更没接触过。这些人,警惕性都高得很,贸然去找,搞不好先把咱们当肥羊给劫了。”
沟通的桥梁,同样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天堑。
接下来的几天,林皓一边照顾阿坤,一边与阿海反复商讨着各种可能性,试图找到一条能够连接起这些分散力量的纽带。他们分析了各股势力的活动范围、可能的诉求(武器、药品、资金、或者单纯是打击日军的意愿),以及接触时可能面临的风险。
阿坤虽然行动不便,但凭借其早年闯荡的江湖经验,不时提出一些关键的建议,比如接触时的切口(黑话)、信物的选择、以及如何展现自身的价值而非仅仅是求助,以避免被对方轻视甚至吞并。
就在他们苦于没有合适的中介人时,一个意外的契机出现了。
这天,一艘外出捕鱼的小船带回来一个消息:他们在靠近公海边缘的地方,救起了一个抱着块破船板、奄奄一息的人。那人穿着破烂的国军军服,虽然昏迷,但身上带着的证件显示,他竟然是(可虚构一个番号,如‘江防独立支队’)的通讯参谋,姓赵。
通讯参谋?!林皓心中一动!这类人员往往掌握着部队的联络渠道和密码,甚至可能了解更高层级的指挥结构!
“人在哪儿?醒了没有?”林皓立刻问道。
“安排在老六叔的棚屋里,郎中正在看,人还昏着,脱水严重,身上还有枪伤。”报信的疍民答道。
林皓和阿海立刻赶了过去。在一间散发着鱼腥和草药味的低矮棚屋里,他们看到了那个昏迷的赵参谋。他年纪约莫三十上下,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即使昏迷中,眉头也紧紧锁着,带着军人的刚毅和历经磨难的沧桑。他左肩包扎着,隐隐有血迹渗出。
“能救活吗?”林皓问正在把脉的疍民郎中。
郎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命能保住,但身子亏空得厉害,加上伤口感染,得些时日才能醒过来,就算醒了,短期内也动不了。”
虽然暂时无法交流,但这个赵参谋的出现,无疑提供了一个潜在的、通往某种“官方”或“半官方”抵抗力量的桥梁!如果他所属的部队仍有组织在此活动,那么通过他,或许能联系到更具规模和实力的抗日武装,无论是获取支援,还是协同行动,可能性都将大大增加!
“好好照顾他,用最好的药。”林皓对阿海和郎中郑重说道。
返回住处后,林皓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阿坤。阿坤独眼闪烁,沉吟道:“……(番号)……老子好像……听说过……是帮……硬骨头……要是能搭上线……或许……真有点搞头……”
希望,似乎又多了一分。但前提是,这位赵参谋必须活下来,并且愿意合作。
与此同时,林皓也没有放弃对“蓬莱”情报的收集。他请求阿海,让外出作业的疍民更加留意从“蓬莱”方向漂流来的任何物品,哪怕是再不起眼的垃圾。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天后,一艘渔船真的带回来几块粘着油污、边缘被海水泡得发白的碎木片,上面似乎用某种耐腐蚀的油漆,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符号和数字片段。另外,还有一个压瘪了的、印着日文和德文的空罐头盒。
这些东西在疍民看来毫无价值,但林皓却如获至宝。他将这些碎片小心清理、拼凑,试图从中解读出关于“蓬莱”内部物资、人员编号、或者设备型号的蛛丝马迹。虽然信息支离破碎,但积少成多,或许能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拼凑出有价值的情报。
“鬼见愁”的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阿坤的伤在缓慢恢复,昏迷的赵参谋在生死线上挣扎,而与外部势力联系的种子,正在悄然埋下。
林皓站在湾口的礁石上,望着远方。他知道,暂时的宁静只是风暴眼。当阿坤能够重新站立,当赵参谋睁开双眼,当与海上其他力量的联络取得突破,新一轮的、更加凶险的行动,必将随之展开。
而这一次,他们或许不再只是孤军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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