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洞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林间的影子拉得细长。邢秉懿坐在青石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衣角,方才与众人分享怀孕的欢喜淡去后,心底那股对家人的牵挂又翻涌上来,像根细针,轻轻扎着心口。
她望着易枫正蹲在不远处处理野兔的身影,犹豫了许久,还是撑着身子慢慢走过去。易枫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她,连忙放下手里的匕首,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怎么过来了?地上凉,快回石凳上坐着。”
“易郎,我有件事想跟你说。”邢秉懿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忐忑,她避开易枫的目光,看向地上的青草,“方才想着有了孩子,忽然就想起我父亲了……自靖康年分开后,我就没给他递过一句平安,他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生是死。”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指尖下意识攥紧了易枫的衣袖:“我记得前几日,见你用鹦鹉给朱伯材先生传过信——你能不能……能不能也给朱先生写封信?托他帮忙找找我父亲,哪怕只传一句‘我还活着,如今安好’也好。”
易枫扶住她的手顿了顿,眼底的温柔渐渐凝上一层愁绪。他知道邢秉懿的牵挂,可朱伯材的近况,他还没跟任何人提过。白玉堂半月前送来的密信还压在他枕下,信里明明白白写着,已下令让朱伯材率部北伐,如今正与张奈何汇合,在金国领土内辗转,早不在中原的旧地了。
“秉懿,”易枫斟酌着开口,声音放得极轻,“朱先生他……如今不在中原了。”
邢秉懿猛地抬头,眼里的光亮瞬间暗了下去:“不在中原?那他去了哪里?”
“白玉堂下了令,让他带着人北伐,现在应该和张奈何在一起,也在金国境内。”易枫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拂去她颊边的碎发,“咱们住的这虎洞,本就在金朝上京附近,要把信传到朱先生手里,得绕不少路,而且……能不能传到,我也说不准。”
邢秉懿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她垂着眼,眼底的失落像潮水般漫上来——连这唯一的希望,竟也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和未知的风险。
易枫看着她这般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沉默了片刻,脑子里飞速盘算着:从虎洞到张奈何与朱伯材汇合的路线,沿途要经过金国的三道关卡,还要避开金军的巡查,按最快的脚程算,至少得四个月才能到。消息能不能传过去是一回事,朱伯材收到信后,能不能找到邢秉懿的父亲,更是难料。
可他看着邢秉懿眼底那点未灭的期盼,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拒绝。他轻轻握住她的肩,语气坚定了些:“罢了,咱们还是试试。我现在就写信,把你的情况跟朱先生说清楚,让他收到信后自己想办法。至于能不能传到、后续能不能找到你父亲,先不管了——总得给你,也给你父亲留个念想。”
邢秉懿猛地抬起头,眼里重新亮起光,泪水却顺着脸颊滑落:“真的吗?易郎,谢谢你……”
“傻姑娘,跟我说什么谢。”易枫掏出手帕,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你等着,我这就回洞写信,争取今晚就让鹦鹉把信送出去。”
他扶着邢秉懿回石凳上坐好,转身快步走进虎洞。借着洞内微弱的天光,他铺开仅存的几张麻纸,提起炭笔,一笔一划地写起来。信里先提了邢秉懿怀孕的事,又详细说了她对父亲的牵挂,最后叮嘱朱伯材,若方便,便帮忙寻访邢父的下落,若实在为难,也不必勉强——他怕给正在北伐的朱伯材添太多麻烦。
写完信,他仔细折好,塞进皮质的信囊里,又在囊外缠了两层防水的油纸。待入夜后,他走到洞外的老槐树下,将信囊系在鹦鹉的脚环上,轻轻抚摸着鹦鹉的羽毛:“辛苦你了,务必把信送到朱伯材手里。”
鹦鹉扑棱着翅膀,在他肩头盘旋了两圈,便朝着夜色深处飞去,很快消失在林间。易枫站在原地,望着鹦鹉消失的方向,眉头依旧皱着——四个月的路程,乱世里的风险太多,这封信,真能送到朱伯材手里吗?他心里没底,却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这只小小的鹦鹉,能在乱世里,载着邢秉懿的牵挂,找到一条通往希望的路。
邢秉懿站在洞口,看着易枫的背影,双手轻轻护在小腹上。她不知道这封信最终会去向何方,却在心里悄悄跟腹中的孩子说:“宝宝,娘在帮你找外公呢,咱们一起等消息好不好?”
夜色渐浓,林间的风带着凉意吹过,却吹不散两人眼底那份沉甸甸的期盼——在这金国的土地上,在这颠沛的乱世里,这封跨越千里的信,成了他们唯一能寄往远方的牵挂。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营帐的帆布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朱伯材正坐在案前,看着桌上摊开的北伐路线图,指尖刚划过“黄龙府”三个字,帐外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鸟鸣——是他与易枫约定的鹦鹉叫声。
他眼睛一亮,连忙起身走到帐门口,果然见一只通体翠绿的鹦鹉落在帐杆上,脚环上还系着个小小的皮质信囊。朱伯材小心翼翼地解下信囊,指尖触到囊外的油纸,心里先松了口气——看来信没被雪打湿。
“莫不是琏儿写来的?”他笑着自语,以为是女儿朱琏惦记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囊,展开里面的麻纸。可刚扫过开头的字迹,他脸上的笑意就是一顿——这不是女儿的笔迹,倒像是易枫的。
他耐着性子往下读,越读眉头越舒展,读到“邢秉懿怀身孕,念父心切,盼寻其下落”时,忍不住笑出了声,手里的信纸都晃了晃。
“朱将军,什么事这么高兴?”帐帘被掀开,张奈何顶着一头雪走进来,身上还带着股寒气。他见朱伯材笑得开怀,便凑过去,好奇地问:“是家里来的信?”
朱伯材把信纸递给他,摇着头笑道:“哪是家里的信,是易枫那小子写来的。你瞧瞧,我这女婿,还真会甩锅——自己没法帮邢秉懿找父亲,倒把这事托付给我了。”
张奈何接过信纸,快速读了一遍,也跟着笑起来。他把信纸递回去,指尖在案上轻轻敲了敲:“说起来,咱们现在在金国境内打转,要联系南宋那边,可比登天还难。邢秉懿的父亲若是还在南方,想传消息过去,怕是不容易。”
朱伯材接过信纸,叠好塞进怀里,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他也知道这话是实情——北伐军现在是孤军深入,与南宋朝廷本就没什么联系,更别说私下寻访一个前朝官员的下落了。
就在他琢磨着要不要先派人去边境探探消息时,张奈何忽然眼睛一亮,拍了下手:“哎,有了!你没法联系,不代表别人没法联系啊!你可以写信给白玉堂,把这‘锅’再甩给他!”“白玉堂?”朱伯材愣了一下。
“对啊!”张奈何往前凑了凑,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白玉堂现在就在中原招募易军,又是招兵买马,又是联络民间义士,手里肯定有通往南方的渠道。他在中原根基深,要找个人,可比咱们在金国境内方便多了!”
朱伯材闻言,眼睛瞬间亮了。他伸手拍了拍张奈何的肩膀,忍不住笑道:“还是你小子有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他说着,快步走到案前,重新铺开一张麻纸,“我现在就给白玉堂写信,把邢秉懿的情况跟他说清楚,让他帮忙寻访——这‘锅’,确实该让他接过去!”
张奈何站在一旁,看着朱伯材提笔写信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他今年二十六岁,和朱琏同岁,在军中一直被朱伯材当作后辈照看,两人虽差着辈分,却更像忘年交。他见朱伯材脸上的愁云散了,也跟着松了口气——能帮上这位长辈的忙,他心里也高兴。
朱伯材很快写完信,同样用油纸包好,塞进信囊,又把信囊系回鹦鹉的脚环上。他走到帐外,轻轻拍了拍鹦鹉的翅膀:“这次要辛苦你,把信送到中原的白玉堂手里。” 鹦鹉叫了两声,像是应下了,随即扑棱着翅膀,朝着南方飞去,很快消失在漫天风雪里。
朱伯材站在帐外,望着鹦鹉消失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易枫啊易枫,你这甩锅的本事,倒比打仗还厉害。”
一旁的张奈何闻言,忍不住打趣:“等以后见到他,你可得好好‘夸夸’他。”
两人相视一笑,帐外的风雪似乎都没那么冷了。朱伯材心里清楚,白玉堂接了这“锅”,未必就能真的找到邢秉懿的父亲,但至少,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在这乱世里,能多一分希望,总比坐以待毙好。
而远在虎洞的邢秉懿,此刻正靠在易枫怀里,轻轻抚摸着小腹,心里还在默默盼着那封寄出的信——她不知道,自己的牵挂,已经随着那只鹦鹉,在风雪里开启了又一段漫长的旅程。中原的春日来得早,安徽境内的易军营地外,柳枝已抽出新绿。白玉堂捏着朱伯材寄来的信,在帐内踱了两圈,眉头始终没松开——邢秉懿寻父,难就难在“邢焕是皇亲国戚”,易军虽是抗金武装,可在南宋朝廷眼里,终究是“未招安的民间势力”,冒然上门说“我知道你女儿下落”,不被当成骗子抓起来才怪。
他走到案前,铺开一张厚实的麻纸,提起狼毫笔,斟酌着给易枫回信。信里先明说难处:“邢焕身居高位,且南宋对我易军多有猜忌,直接上门递信,十有八九会被当作细作,连他的面都见不到。”接着又给出办法:“让邢秉懿亲笔写信,她的字迹是最好的凭证——父女连心,只有她的亲笔信,才能让邢焕放下戒心,信我们所言非虚。”
写完信,他仔细折好,塞进涂了松脂的皮信囊里,又在囊外缠了三道布条——这是易军内部传递密信的规矩,既防雨水,也防中途被人拆看。待走到营地东侧的鸽舍,那只从金国飞来的鹦鹉正梳理着羽毛,见了白玉堂,便扑棱着翅膀落在他肩头。白玉堂轻轻将信囊系在它脚环上,指尖抚过它的羽背:“再辛苦一趟,把信送回虎洞。”
鹦鹉叫了两声,像是应下了,随即振翅而起,朝着北方飞去,很快消失在云层里。白玉堂站在原地望着,心里暗忖:能不能让邢焕信了这消息,就看邢秉懿这封信了。
十日后的虎洞,晨雾刚散,易枫正陪着邢秉懿在洞外散步,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鸟鸣。他抬头一看,见是那只送信的鹦鹉,连忙伸手接住。解下信囊拆开,看到白玉堂的回信,便转头对邢秉懿道:“白玉堂回信了,他让你亲笔写封信给你父亲——只有你的字迹,才能让你父亲相信消息是真的。”
邢秉懿闻言,眼睛瞬间亮了。她连忙拉着易枫回洞,坐在石桌旁,看着易枫递来的炭笔和麻纸,指尖微微发颤——自靖康年汴京城破,她就再也没给父亲写过信,如今握着笔,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易枫坐在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着急,慢慢写,把你这些年的经历,还有现在的情况,都跟你父亲说说。”
邢秉懿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握着炭笔,缓缓写下“父亲亲启”四个字。笔尖划过麻纸,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她写靖康年汴京城破时的混乱,写被掳往金国途中的艰辛,写在金国境内的颠沛流离;又写遇见易枫后的安稳,写易枫如何救下她,如何护着她和韦贤妃、王贵妃等人;最后,她一一列出易枫救下的人:“韦贤妃、王贵妃、刘淑仪、赵金奴、朱琏、赵福金、朱风英、赵多富,如今皆与我一同在虎洞安身,易郎待我们极好,父亲无需担忧。”
写到最后,她的眼泪落在麻纸上,晕开了炭笔的字迹。她擦了擦眼泪,又添了一句:“女儿如今安好,且已有身孕,唯念父亲康健。若父亲能收到此信,盼能知女儿尚在人世,便是女儿最大的心愿。”
写完信,她将纸晾干,仔细折好,递给易枫。易枫接过信,看了一眼,见字里行间满是牵挂,心里也泛起暖意。他将信塞进新的信囊里,系在鹦鹉的脚环上,对邢秉懿道:“我这就让它把信送出去,白玉堂收到后,应该就能想办法递到你父亲手里了。”
邢秉懿点了点头,望着鹦鹉再次飞走的方向,双手轻轻护在小腹上。她不知道这封信要走多久,也不知道父亲能不能收到,可此刻握着那支还带着余温的炭笔,心里却多了几分踏实——至少,她把对父亲的牵挂,都写进了这封信里,顺着鹦鹉的翅膀,寄向了远方。
而易枫站在她身旁,望着远方的天空,心里也在盘算:白玉堂有易军在中原的根基,如今又有了邢秉懿的亲笔信,或许这次,真能让邢焕知道女儿的下落。若能成,对邢秉懿而言,便是了了一桩最大的心愿。
洞外的阳光正好,风里带着草木的清香,邢秉懿靠在易枫怀里,轻声道:“易郎,你说父亲收到信,会是什么反应?”
易枫轻轻揽住她,语气温柔:“他会很高兴,会知道他的女儿还活着,还好好的。”
两人相视而笑,眼底满是对未来的期盼——在这乱世里,一封跨越千里的亲笔信,或许就是连接父女俩的唯一纽带,也是驱散阴霾的一缕微光。南宋临安城的春日,总裹着一层温软的潮气。邢焕府外的青石板路被晨雨润得发亮,白玉堂站在朱漆大门前,一身素色长衫衬得他身形挺拔,腰间只系了块普通的墨玉佩——刻意褪去了易军首领的锋芒,扮作寻常乡绅模样。
“站住!此乃邢大人府邸,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守门的侍卫横过长枪,眼神警惕地打量着他。
白玉堂不慌不忙,拱手道:“劳烦二位通禀一声,就说有位姓白的,求见邢姥爷。”他特意提“邢姥爷”,是料定邢焕对“外孙”的关联词会多几分留意。
侍卫对视一眼,虽有疑虑,还是转身进府通报。不多时,那侍卫快步回来,脸色冷淡:“我家大人说了,不见。”说罢便要伸手推搡白玉堂。
白玉堂身形微侧避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声音却提了几分,确保府内能听见:“再劳烦通禀一次——就说我知道,邢大人千金邢秉懿的下落。”
这话一出,侍卫的手顿在半空。正待再呵斥,府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快步走出,脸色严肃:“大人有令,让这位白先生进来。”
穿过两进庭院,白玉堂被引至正厅。邢焕身着绯色官袍,端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蹙,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方才家丁报“姓白”时他只当是寻常乡绅,可亲眼见了白玉堂的气度,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测。
“在下白玉堂,见过邢大人。”白玉堂躬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白玉堂?”邢焕猛地攥紧了扶手,指节泛白,心里“咯噔”一下——这名字他早有耳闻,是易军那位声名在外的首领,虽不知易军真正的幕后之人是谁,但此人的名号,在南宋官员圈里,早已与“未招安的民间武装”牢牢绑在一起。他刚要开口质问“你为何寻我”,却见白玉堂已从怀中掏出个油纸裹着的信囊,递了过来。
“大人先看这个,便知在下今日来意。”
邢焕的目光落在信囊上,指尖微微发颤。他接过信囊,拆开油纸,里面是一张叠得整齐的麻纸——纸张粗糙,显然不是临安城的货色,倒像是北方边境才有的质地。他展开麻纸,一眼就瞥见了落款处那熟悉的字迹——是他女儿邢秉懿的笔迹!
“父亲亲启”四个字映入眼帘,邢焕的呼吸瞬间滞了半拍。他扶了扶案上的老花镜,逐字逐句地读下去:从靖康年汴京城破的混乱,到被掳金国的苦楚,再到被易枫救下、如今安居虎洞的安稳;信里一一列着韦贤妃、王贵妃等人的名字,最后那句“女儿已有身孕,唯念父亲康健”,让他的眼泪毫无征兆地砸在麻纸上,晕开了炭笔的痕迹。
正厅内静得只剩下邢焕的呼吸声,白玉堂站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他知道,此刻任何话语,都抵不过这封信里的字字句句。
邢焕反复读了三遍,才颤抖着将信折好,紧紧攥在手里。他抬眼看向白玉堂,眼底的警惕与疏离已淡去大半,只剩下急切与难掩的激动:“秉懿……她真的还活着?如今在何处?那易枫……待她好吗?”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此刻的邢焕,早已没了朝堂上的威严,只剩下一个牵挂女儿的父亲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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