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新政的阻力
睦州城这头，方腊的天策府搞得是风风火火，热火朝天。又是给穷苦人分田，又是减免以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苛捐杂税，城里城外的穷哈哈、苦出身们，那脸上总算是见了点笑模样，不再是以前那种麻木的菜色了。大伙儿私下里嚼舌头，都觉得这新上台的“天策府”像是那么回事，跟以往那些只晓得刮地皮的官老爷不太一样，这日子，眼瞅着仿佛有了点盼头和奔头。
可这世上的事儿，从来都像跷跷板，一头起来了，另一头就得压下去。你这边把田分给了以前扛活卖力气的佃户，那边就有人感觉像是被活生生割了肉，丢了命根子！心里头那股子邪火，烧得是滋滋作响，恨不得把方腊和他那帮手下生吞活剥了才解气！所以啊，这新政推行起来，哪能指望一路敲锣打鼓、顺风顺水？暗地里的绊马索，阴沟里的碎石头，那真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这阻力，头一桩，也是最硬的一桩，就来自那些往日里在睦州地界上作威作福、现如今利益被狠狠剜了一刀的地主老财和士绅大户。这帮人，那可真是树大根深，关系网盘根错节，织得比蜘蛛网还密实。明面上，他们肯定斗不过天策府手里那明晃晃的刀把子，一个个缩起脖子装孙子。可要论暗地里使坏下绊子、玩阴招的能耐，那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祖传的手艺！
就拿城北赵家庄的庄主赵守财来说吧。此人五十来岁，胖得那叫一个圆润，堆在一起活脱脱就是个弥勒佛转世，见人总是未语先笑，眯缝着一双小眼睛，显得特别和善。可熟悉他的人都晓得，这家伙心眼子比筛子眼还多，人送外号“赵半城”！这可不是说他真占了睦州半座城，而是指睦州城北边那些最肥沃、浇灌最方便的好田地，得有一半都明里暗里姓赵！这赵家祖上，据说就是地痞无赖出身，到了他爹那辈，走了狗屎运巴结上了当时的知府老爷，从此就开启了巧取豪夺、放印子钱滚利钱的发财之路，愣是靠着不太光彩的手段，攒下了这偌大的家业。
方腊大军攻打睦州那会儿，枪炮声一响，赵守财跑得比兔子还快，精得跟猴儿似的。一看官兵顶不住了，立马指挥心腹家人把金银细软、古董字画埋的埋，藏的藏，自己则带着一家老小钻进了早就挖好的、能防土匪也能躲兵灾的地窖里，大气都不敢出，屁都没放一个。等到城头变换大王旗，天策府贴出了安民告示，局势稍微稳定了点，他立马从地窖里钻出来，换上一身半新不旧、故意打了两个补丁的绸衫，提着早就准备好的“劳军”礼物——几坛寡淡的酒水和几匹积压的粗布，点头哈腰地就往州府衙门跑，口口声声说要“犒劳王师”，见了个天策府的小兵都恨不得趴地上叫爷爷，那姿态，放得比地上的尘埃还低。
可这一回到他那高墙大院、戒备森严的赵家庄，两扇黑漆大门“哐当”一关，赵守财那张弥勒佛似的胖脸，立马就耷拉下来了，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活像刚刚死了亲爹。管家赵福，是他本家的一个远房侄子，也是他的心腹狗腿子，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老爷，咱……咱家那些田，真就让他们天策府的人来量了，然后分给庄子上那些穷骨头？”
赵守财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光，像条毒蛇，他压低了破锣嗓子骂道：“分？分他娘的腿！放他娘的狗臭屁！那都是老子祖上一寸一寸、想尽办法才攒下来的基业！是老子赵家的命根子！能白白便宜了那帮只会土里刨食的泥腿子？” 他狠狠啐了一口浓痰，“眼下这伙反贼势头正旺，刀把子硬，咱不能明着来，鸡蛋不能往石头上碰。但是！” 他话锋一转，阴恻恻地说，“想顺顺当量老子的田？也没那么容易！老子经营这么多年，是白给的？”
“福子，你过来，”赵守财把赵福叫到跟前，两人脑袋凑到一起，跟地下党接头似的，低声嘀咕起来：“你去，找赵四、赵五他们几个机灵点、脸皮厚、会耍无赖的，这么办……”
没过两天，天策府派到赵家庄负责清丈田亩的小队，就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阻力”。带队的是个原本在旧官府衙门里混饭吃的老书办，姓钱，为人还算本分老实，城破后投诚了过来。因为他熟悉旧田亩册籍，就被暂时启用，带着几个天策府的兵丁和几个临时招募来的、会打算盘的算手，负责赵家庄这片。
一开始，工作推进得还算顺利。量了几户中农和几家胆子小、产业也小的小地主的地，虽然也有人不情愿，但没敢出什么幺蛾子。等队伍挪到赵守财家那片最肥沃、平整得像棋盘一样的水浇地时，嘿，怪事邪事就接二连三地来了！
先是田埂上莫名其妙多出来好些百十来斤重的大石头，不偏不倚就挡在路中间，几个人上去挪，脸憋得通红，那石头就跟长了根似的，纹丝不动。接着，不知道谁那么“好心”，把通往这片田的灌溉水渠扒开了好几个口子，好好的旱地愣是给灌成了沼泽，水深及膝，泥泞不堪，人一脚踩下去，拔出来都费劲，更别说拉直尺子丈量了。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量，更邪门的事发生了——原本埋得好好的、标示田地边界的界石，愣是找不着了！不是被偷偷挪到了十几丈开外，就是被人用锤子砸得粉碎，拼都拼不起来。
这还不算完，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几个自称是赵家族人的汉子，穿得破破烂烂，却一个个满脸横肉，他们冒充是这块地的佃户或者原主，围着小队就开始吵吵嚷嚷，唾沫星子乱飞。一个尖嘴猴腮、自称赵老栓的跳着脚喊：“这块地是俺们家的祖产！是俺太爷爷传下来的！他赵守财仗着有钱有势，逼着俺爹画了押，强占去的！地契？那玩意不作数！你们天策府要讲公道，就不能量他的地！要量，就先从俺身上踏过去！” 说完，他真就往那泥水地里一躺，四肢摊开，耍起了无赖。其他几个也跟着起哄，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老钱书办是个读书人出身，哪见过这种阵仗，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指着那帮人：“胡闹！简直是胡闹！官府……哦不，天策府的田亩册籍上，白纸黑字写着赵守财的名字！你们这是无理取闹，阻挠公务！”
可那帮人根本不听，反而闹得更凶。周围的田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聚拢了一些看热闹的庄户人，对着小队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带队的兵丁头目手按在刀柄上，想动手抓人，又怕激起更大的民愤，把事情闹大。老钱书办瞻前顾后，权衡再三，只好憋着一肚子火气，暂时收队，灰头土脸地回去禀报上级。
这头赵家庄在田亩上使绊子，那头城里面也没闲着，暗流涌动。睦州城里有几家大粮商，以前都是靠着和官府衙门上下勾结，囤积居奇，低买高卖，发了不少横财。如今天策府搞什么“平抑物价”，严禁囤积，还派了士兵在各大粮市巡逻盯梢，他们的这条暴利财路，算是被硬生生斩断了。明着对抗他们肯定不敢，但暗地里的小动作，那真是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
粮商里头有个叫王扒皮的，和“赵半城”赵守财是儿女亲家，两人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他表面上严格遵守天策府定的粮食限价，开门售粮，可暗地里，玩起了“挂羊头卖狗肉”的把戏。他把仓库里那些颗粒饱满、色泽光亮的好米都藏得严严实实，拿出来摆在店面里卖的，都是掺了沙土石子、甚至已经发霉变质的陈米、坏米。百姓们来买米，看着那糟心的米质，忍不住抱怨几句，王扒皮还摆出一副苦瓜脸，唉声叹气：“唉，各位乡亲，没办法啊！官家定的这个价，连本钱都回不来，再卖好米，我这铺子就得关门喝西北风了！只能将就着卖点这些压仓底的次货，大家多担待，多担待啊……”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把锅甩给了天策府，暗示都是新政逼得他只能卖劣质米。
不仅如此，王扒皮还偷偷派人，在茶楼酒肆、市井街巷散播谣言，说什么“天策府库存的军粮不够了，很快就要加征‘军粮税’，按户摊派，现在不赶紧多买点粮食囤着，到时候就得全家饿肚子！” 这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搞得人心惶惶，有些不明真相、心里没底的百姓信以为真，开始加入到抢购粮食的队伍里，市面上原本被压下去的粮价，又因此产生了一些不应有的波动。
除了这些有钱有势的大户在捣乱，那些旧的习惯、旧的规矩，本身也是一种巨大的、无形的阻力。天策府废除了以前的好多苛捐杂税，比如什么“剿匪捐”、“城门税”、“粪水钱”等等，老百姓自然是拍手叫好。可那些原本就靠着收取这些杂税、进行各种摊派来过活的底层胥吏、衙役，以及依附于旧官府体系的地痞流氓、市井无赖，可就一下子断了生计。虽然天策府为了稳定局面，也招募了一些旧人员做事，但毕竟位置有限，而且规矩定得严，想像以前那样吃拿卡要、捞取油水，基本是不可能了。
以前在城西街面上横行霸道、专门收取商家“平安钱”的混混头子刘二狗，现在就浑身不自在，感觉日子过得紧巴巴，没了往日的“威风”。他带着几个同样无所事事的手下，蹲在街角，看着一队队精神抖擞、巡逻而过的天策府士兵，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妈的，这他娘的是什么鬼日子！街面管得这么严，水泼不进，针扎不进，兄弟们还怎么捞钱？难道真要去喝西北风啊？”
一个獐头鼠目的手下凑过来，压低声音说：“狗哥，我听说……城西那边，悄悄开了个黑市，买卖些紧俏东西，还有点活路，就是风险大了点，被抓住可不得了……”
刘二狗把眼一瞪，豁出去了似的：“风险大？风险大也总比活活饿死强！走，带老子去看看！妈的，这伙天策府的反贼，断了老子的财路，老子也不能让他们太好过！总能找到空子钻！”
这些来自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抵制、破坏和混乱，就像一股股浑浊肮脏的暗流，不断冲击、侵蚀着天策府努力推行新政的堤坝。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断断续续、添油加醋地传回了州府衙门。
方腊端坐在大堂上，听完了赵普关于田亩清丈受阻和庞万春关于市面上混乱情况的汇报，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他深知，打天下难，坐天下、治理天下更难。光靠杀人立威和贴几张安民告示，解决不了这些盘根错节的深层次问题。改革的刀子既然已经砍了下去，就必定会碰到这些又硬又臭的“硬骨头”，想不见血就过去，那是痴人说梦。
他把负责城内治安和法纪的方百花，以及相关将领叫到跟前，沉声道：“百花，街面上这些兴风作浪的魑魅魍魉，是时候该好好清一清了！尤其是那些散播谣言、扰乱市场、试图破坏新政信誉的，比如那个王扒皮之流，抓几个情节严重、影响恶劣的典型，查实了，就从严从快处置！要在城门口，闹市口，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谁敢在暗地里搞小动作，破坏咱们的新政，这就是下场！绝不姑息！”
他又转向赵普，语气坚决：“赵先生，清丈田亩，均分土地，这是咱们立足的根本，是争取民心的关键，绝对不能因为像赵守财这种地头蛇阻挠就停下脚步！加派人手，尤其是要多派可靠的、敢打敢拼的老兄弟士卒护卫！再遇到赵守财这种耍花招、玩套路的，不要犹豫，先把带头闹事的、跳得最凶的给我抓起来！然后仔细查，查清他们的罪行，该罚款的罚款，该没收田产的就没收，该抄家的就直接抄家！非常之时，需用重典！必须用铁腕，让那些还抱着旧梦、妄想保住不义之财的地主老财们明白，这睦州的天下，已经变天了！规矩，得按咱们天策府的来！”
一道道带着杀伐之气的命令，从州府衙门里传了下去。天策府这台刚刚夺取政权、以武力为后盾的暴力机器，开始更有力、更精准地运转起来，试图碾碎一切阻碍。新政的推行，在阳光下的欢呼与拥戴背后，也必然伴随着阴影里的激烈博弈、无声的较量，乃至血腥的镇压。改革的道路，从来都不是铺满鲜花的康庄坦途，而是充满了荆棘、陷阱和顽固堡垒的险峻路径。方腊和他的天策府，究竟能否成功地踏过这片雷区，真正赢得民心，站稳脚跟？睦州城的未来，在初现的曙光之下，依然笼罩着一层看不清、摸不透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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