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号船身缓缓降入金澜城空港的泊位。
底舱夹层内，宁觉屏住呼吸，仔细倾听着外界的动静。上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船员的吆喝以及旅客们准备下船的嘈杂。
与黄风城的松散不同。透过木板缝隙，他能看到一队队武僧，正肃立在舷梯两侧，目光扫视着每一个准备下船的人。核查身份文牒，检查随身行李，程序严谨。
宁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知道，若按正常途径，自己绝无可能通过盘查。
时间一点点流逝，下船的队伍在缓慢前进。
就在这时，上层甲板靠近底舱通道的位置，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拿稳！”一个清脆又带着焦急的女声响起，是苏晓。
只见她手中的药箱翻倒在地，几株流光溢彩的灵草滚落出来，药香瞬间盖过了空港的气味。
“是七彩灵光草！快！不能沾染太多地气，药性会散的！”苏晓手忙脚乱地蹲下身去捡，声音里带着催促。
她这一撞一摔，恰好挡住了舷梯口小半边通道，浓郁的药香也干扰了附近几名武僧的感知，引得管事和几名僧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机会！
宁觉瞳孔一缩，不再犹豫，顶开那块厚重的木板，瞬间钻出。
他低着头，迅速混入旁边一群正扛着大件行李骂骂咧咧准备下船的力夫队伍末尾，顺手从脚边捞起一个不知哪个力夫掉落的小小包袱皮裹在怀里，底着身子，让自己看起来像是队伍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跟班。
他紧紧跟在前面力夫的后面，不敢抬头，不敢四顾。
队伍缓慢移动，终于轮到他时。宁觉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
然而，就在此时，旁边另一个通道，一道青衫身影从容走过。那名武僧，目光习惯性地扫向青衫客，却在触及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时，精神莫名一荡，下意识地便挥了挥手，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苏晓那边制造的混乱和宁觉这边力夫队伍上。
这瞬间的恍惚，为宁觉提供了最后的掩护。
他成功了！双脚终于踏上了金澜城空港的地面。
出来之后，他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街道宽阔得能容纳十驾马车并行，以玉石铺就的地面。两侧建筑恢宏大气，梁上雕刻着佛文真言。
但很快，震撼便被一种压抑感取代。街道上的行人大多神色恭谨，步履匆匆，很少见到肆意的谈笑。
身着各色僧袍的佛修随处可见，寻常百姓见到，无论老少，都会下意识地躬身避让，神色谦卑。
城市中心，那尊高耸入云的巨大佛像，低垂着眼眸俯瞰着城中一切，带来一种无处不在的威压。
这里的佛光，更像是一种无处不在的规训与审视。
宁觉从这种压抑中清醒过来。他身无分文，强烈的饥饿感再次袭来。
他试图像在黄风城那样寻找食物，看能否找到些残羹剩饭，却发现金澜城管理极严，街道更是干净得过分，连一个乞丐的影子都看不到。
头晕眼花的宁觉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在靠在一座名为妙法寺的寺庙外墙角落。
就在这时，寺门开启，一名身着面容饱满红润的中年僧人走了出来。他目光扫过靠在角落的宁觉，眼中闪过精光，随即换上和煦的笑容，缓步走近。
“小施主，”他声音温和，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可是遇到了难处？面露饥馑，身无所依。我佛慈悲，普度众生。不如随贫僧入寺，可得一餐饱饭，听一段经文，涤荡身心，如何？”
他伸出手，姿态优雅。
若是以前的宁觉，经历家破人亡、一路逃亡，遇到如此慈悲的高僧，定然会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扑上去。
但此刻，慧苦那狰狞的面孔以及怀中木佛牌传来的警示，都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低下头，带着怯懦的声音道：“谢谢……谢谢大师，我……我等我娘。”
说完，不等那僧人再开口，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钻入街上的人流，几个起伏便消失不见。
看着宁觉消失的方向，僧人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眼神变得冰冷，对身旁跟随的小沙弥低声吩咐道：“通知下去，这个似有佛缘的孩子，留意一下。”
宁觉在人群中拼命奔跑，不知跑了多久，他气喘吁吁地停下，发现自己竟跑到了一条相对繁华的街道。
眼角余光瞥见一家气派的丹阁，匾额上写着百草阁。
就在阁内，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苏晓！她正和一个掌柜模样的老者交谈着，似乎在清点交接药材。
他默默记下了这个地点。
夜幕降临，金澜城却并未陷入黑暗，万千灯火依次亮起，尤其是各座佛寺，更是金光璀璨。
他凭借怀中木佛牌的指引，最终来到了城西。这里与中心区域的恢宏截然不同，建筑低矮破旧，行人也大多贫苦。任谁都不会想到这样一座光鲜亮丽的大城竟竟也会有这样的贫民窟。
他在一片断墙后，找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土地庙，只有半堵墙和一个漏风的顶棚。
宁觉躲在断墙下的角落里，怀中抱着那枚越来越温润的木佛牌，以及这几日苏晓暗中给的吃食。
他抬起头，能看到远处城中心那尊金佛。
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佛牌。
世人冠以慈悲的佛祖，却看不到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这里的佛……为什么和娘亲说的不一样……”他喃喃自语，困惑与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也和它……不一样……”
前路茫茫，他不知明日该如何度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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