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号在云层中平稳地航行数日。
底舱夹层内的宁觉将那救命的素饼分了又分，每次只敢啃食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点。
这一日，云舟微微震颤，速度似乎放缓了些。上层甲板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管事的吩咐声。
“都警醒些！前面快到流风峡了，那地方不太平，常有不开眼的蠢贼和低阶妖禽出没！仔细检查货物固定，底舱的阵法符文也看一遍，别出了纰漏！”
命令传下，两名船员嘟囔着，不情不愿地沿着梯子下到了昏暗的底舱。两人脸上都带着对这份苦差事的不满。
“真是的，这条航线跑了多少回了，能有什么事……”年轻船员抱怨着，随手用一根短棍敲打着堆积的货箱，检查着绑缚的绳索。
老船员叹了口气，动作稍显敷衍，但还是沿着舱壁，检查刻画在金属壁板上维持云舟稳定与防御的阵法纹路。
他们的脚步声和谈话声在空旷的底舱回荡，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宁觉藏身的夹层附近。
宁觉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咬住嘴唇，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这块板子好像有点松动？”老船员注意到了这那块遮掩夹层的木板边缘有些不平整，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摸一摸。
由于极度紧张和连日折磨带来的生理反应，让宁觉无法控制地打了个寒颤，上下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牙齿打架声。
外面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咦？什么声音？”年轻船员疑惑道，“好像是从夹层里传来的？”
老船员也俯下身，仔细倾听。“像是……老鼠啃东西？还是……”
老船员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侧耳倾听。
夹层内的宁觉，大脑一片空白，只能闭上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略带不满的清脆女声在底舱入口处响了起来，打破了寂静。
“喂！王管事让你们搬上去的那箱清心草到底在哪儿窝着呢？炼丹房的李师傅催得急，再耽误下去，这炉辟谷丹的火候过了，算谁的？”
只见一名穿着素色衣裙的少女正站在梯子旁，双手叉腰，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脸上带着几分不爽。
她正是随船药师的小学徒，名叫苏晓。
苏晓的出现，源于片刻前的一个“巧合”。杨奕玄放下茶杯时，几滴冰凉的水珠溅出，落在路过的一名船员裸露的脚踝上。那船员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一哆嗦，脚下一滑，虽未摔倒，手中端着的一碗刚用清心草熬好的药汁却泼洒出来，溅了正巧路过的苏晓一身。苏晓气得跺了跺脚，这才下来寻找备用的药材，恰好撞见了底舱的一幕。
两名船员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年轻船员有些恼火地回道：“苏晓丫头，没看见我们正忙着巡查吗？那箱子又不会长腿跑了！”
苏晓却不吃这套，小嘴一撇，指着旁边一个贴着清心草标签的木箱：“是不是这个？别磨蹭了，快帮我抬上去！李师傅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真要误了事，看我不去王管事那里告状！”
她的话语又快又脆，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打断了巡查的进程。老船员收回探向木板的手，拍了拍年轻船员的肩膀：“算了，先帮她把药材搬上去吧，李师傅确实不好惹。”
年轻船员嘟囔了一句，终究还是和老船员一起，抬起那箱药材，沿着梯子向上走去。
苏晓却没有立刻离开。她心思细腻，刚才靠近时，不仅听到了那异响，而且……她脑中瞬间闪过了黄风城门口那张通缉令，那个据说拜裂了佛像的不祥小男孩。
全城搜查无果，难道……
她眼珠转了转，装作好奇的样子，在底舱里东看看西瞧瞧，慢慢踱步到宁觉藏身的夹层附近。自言自语，声音传入夹层：
“咦，这底舱又冷又脏，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她一边说，一边用脚尖无意地踢了踢旁边一个空箱子，弄出点声响掩盖，同时，一小块散发着淡淡甜香的糖糕，从她袖中滑落，恰好滚到了那块木板边缘。
“哎呀，我的糖糕怎么掉了？算了算了，反正也沾了灰，不要了。”她语气轻快，带着少女特有的淘气，说完，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底舱。
他等了很久，确认外面再无动静后，才伸出手，摸索着将那块糖糕捡了进来。而这一幕也落入了舱口苏晓的眼中，让她确认了心中所想。
在接下来的航程里，苏晓又借着各种理由下来过几次。她不再直接点破，却总会不小心掉落一些东西。一小块干粮，一小袋清水，甚至是一些能驱寒的药草。
夹层中的宁觉回想起这几日的经历。
人心，为何如此不同？佛经上说，众生皆有佛性，当以慈悲心待之。可他所见所闻，为何多是冷漠和苛责？那尊承受了无数香火供奉，却在他一拜之下便裂开的石佛，它所代表的，又究竟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木佛牌。那持续传来的暖意，与外界所感受到的冰冷形成对比。
一个朦胧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真正的佛，或许并不在那金碧辉煌的殿宇和庄严肃穆的金身之中，也不在那些高高在上、口诵慈悲的僧人口里。
……
不知又过了多久，云舟船身传来一阵明显的减速感，外界的风声也变得不同。一阵宏大庄严的钟鸣之声，穿透层层甲板，传入宁觉的耳中。
磐石号穿透了最后一片云层，一座宏伟壮观的巨城出现在视野尽头。巨大的金色佛像虚影在城市上空若隐若现，道道佛光普照四方，让整座城池显得神圣。
西漠重城之一，金澜城，到了。
云舟开始调整方向，缓缓向着泊位靠近。
宁觉知道，他必须想办法，在货物清空之前，离开这里，潜入城中。
在上层甲板，苏晓站在船舷边，望着越来越近的金澜城，眼中带着一丝忧虑。她回头望了一眼底舱的方向，心中暗自思忖着如何能让那男孩安全离开。
杨奕玄不知何时也已来到甲板，负手而立，目光扫过这座佛光笼罩的雄城，仿佛穿透了那层神圣祥和的外衣，看到了其下涌动暗流。
云舟微微一震，终于彻底停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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