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孙氏医馆这方小小的病房,成了风暴眼中短暂而脆弱的平静之地。武松不再像最初那般焦躁地试图起身,而是真正沉下心来,配合着孙郎中的治疗和潘金莲的照料,将所有的心力都用于恢复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
汤药一碗碗地喝下,银针一次次落下又起,伤口处的腐肉被细心清理,新肉在剧痛中缓慢生长。潘金莲几乎寸步不离,喂药、换药、擦拭身体、按摩僵硬的肌肉,动作细致而专注,沉默却坚定。她不再提张府之事,武松也不再追问,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将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压抑在心底,专注于眼前唯一的目标——让武松尽快站起来。
武松的恢复速度,快得让孙郎中都暗自咋舌。这固然得益于他远超常人的强健体魄和求生意志,也与潘金莲不分昼夜的精心照料密不可分。他左臂的伤口最先愈合,虽然依旧不能发力,但已能轻微活动。最危险的左肋处的刀伤,在熬过了最初几日可能引发高热的风险期后,也开始稳定收口。
这期间,李捕头又悄悄来过一次,带来了外界的消息:张团练对外宣称王队正因公殉职,厚加抚恤,对瓦市小院之事则讳莫如深,仿佛从未发生。吴知县更是彻底装聋作哑,只催促李捕头尽快将西门庆案的卷宗整理结案。街面上关于武松的种种传言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对张团练“治军严谨”、“体恤下属”的称颂。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从前的“平静”,但那平静的水面之下,是更令人窒息的暗流。
乔郓哥偶尔会扮作乞儿溜进来,汇报一些零碎的消息:张府外松内紧,护卫明显增多;王婆的茶坊关门歇业了几日,后来又重新开张,但王婆本人深居简出,神色惶惶;生药铺被查封后,原本的伙计管事大多散去,但也有几个心腹不知所踪,疑似被张团练暗中吸纳。
这些消息都被武松默默记在心里,他没有表态,只是每日在身体允许的范围内,开始进行最基础的恢复训练。最初只是躺在床上,活动手指、脚踝,然后是缓慢地抬起手臂,转动脖颈。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伤处的剧痛,但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汗水浸湿了衣衫,便由潘金莲默默拧干毛巾替他擦拭。
潘金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从不劝阻。她知道,这具身体里囚禁着一头渴望复仇的猛虎,唯有尽快挣脱枷锁,才能搏出生天。她只是更加细心地调配饮食,将武大郎那边托付给可靠的邻人多加照看,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这间病房里。
半个月后,武松已经能够靠着潘金莲的搀扶,缓缓下地行走。虽然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左肋处传来阵阵撕扯般的痛楚,但他依旧坚持着,从床边走到门口,再从门口走回床边。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一日比一日更盛,如同被重新投入熔炉淬炼的兵刃,隐去了表面的浮华与躁动,沉淀下最本质的冰冷与锋利。
这一日黄昏,武松终于第一次独立站直了身体,虽然身形因伤痛而微微佝偻,但那股久违的、如山岳般沉稳挺拔的气势,已隐隐回归。他拒绝了潘金莲的搀扶,独自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到窗边,推开了那扇许久未曾完全敞开的窗户。
冰冷的、带着残雪气息的空气瞬间涌入,吹动了他额前散落的发丝,也让他因长久卧床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远处的屋脊和光秃的树枝勾勒出坚硬的轮廓。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这片熟悉的、却又仿佛隔了一层无形屏障的天地,久久不语。左肋下的伤口在寒冷刺激下隐隐作痛,左臂也传来熟悉的酸胀无力感,但这些疼痛此刻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他还活着,他还能握刀。
潘金莲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没有打扰他。她看着他那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孤直冷硬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那个顶天立地、快意恩仇的打虎武松,正在一点点归来。但归来的,不再是那个只凭一腔血勇、直来直去的武二郎,而是背负着更深沉仇恨、更明了世情险恶、懂得隐忍与谋略的武松。
“嫂嫂。”武松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沉淀后的稳定。
“叔叔。”潘金莲上前一步。
“那张团练……近日可还有动静?”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望着窗外。
潘金莲摇了摇头:“表面没有。李捕头说,他似乎在等。”
“等什么?”
“或许是等叔叔你的消息,或许是等……我交给他的‘东西’。”潘金莲低声道。她依照计划,前几日已将一份精心炮制、真假掺半的“供述”通过柳姨娘的人交给了张团练,里面提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账目往来和模糊的“东京贵人”指向,足以引起忌惮,却又抓不住实质把柄。
武松冷哼一声:“他是在试探,也是在麻痹我们。”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落在潘金莲脸上,“我们不能一直等下去。兄长……等不起。”
提到武大郎,潘金莲眼神一黯。乔郓哥昨日才传来消息,武大郎近日情况愈发不好,时常昏睡,醒来也只是望着屋顶流泪,几乎不进饮食。
“叔叔有何打算?”潘金莲问道,心知他既然提起,必是已有了计较。
武松的目光转向靠在墙边的那把朴刀,刀鞘上还沾染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我的伤,还需些时日才能与人动手。但有些事,未必需要动刀。”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李捕头那边,或许可以再动一动。”
潘金莲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李捕头是他们在官府内部唯一可能争取的力量,虽然态度暧昧,但并非毫无缝隙。钱槐之死和那方绢帛的存在,就像一根刺,扎在李捕头和吴知县心里。只要运用得当,未必不能让他们在关键时刻,做出有利于武家的选择。
“叔叔是想……借力打力?”
“不错。”武松点头,“张团练势大,根深蒂固,仅凭我们,难以撼动。但他并非没有敌人,官场之上,利益纠葛,盘根错节。吴知县虽滑头,却未必甘心一直被张团练压着一头。李捕头……也未必真想一辈子做个唯唯诺诺的捕头。”他分析着,思路清晰,与往日只知挥刀拼杀的武松判若两人。
潘金莲看着他眼中那冷静算计的光芒,心中微震,随即涌起一股复杂的欣慰。他确实不同了。
“此事需从长计议,小心运作。”潘金莲提醒道,“李捕头为人谨慎,未必肯轻易涉险。”
“我知道。”武松目光深沉,“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他不得不选边站的契机。”他看向潘金莲,“你交给张团练的那份东西,或许……就是契机之始。”
潘金莲若有所思。她交给张团练的“供述”里,刻意模糊地提到了“账册抄本”可能流落在外,这既是威胁,也是一个诱饵。张团练必定会想方设法追查这“抄本”的下落,而这追查的过程,就可能露出破绽,也可能……将某些人逼到墙角。
“我明白了。”潘金莲颔首,“我会留意各方反应。”
武松不再多说,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暮色渐浓,最后一抹余晖即将被地平线吞噬。他缓缓抬起尚不能完全用力的左臂,虚握成拳,感受着肌肉牵动伤处的细微痛楚,眼神冰冷而坚定。
淬火已毕,重刃将成。只待一个时机,便可石破天惊。
静水深流,暗蓄其势。伤虎蛰伏,非是畏缩,乃为雷霆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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