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冬韫的出色,招来的远不止富红贵一人。那些与富红贵往来密切、同样在南犁城呼风唤雨的权贵们,也早对这个清高又俊朗的戏子起了心思。
这日,富红贵在自家别苑设宴,席间皆是城中顶尖的富商与几位手握实权的官员。酒过三巡,话题便不由自主地绕到了樊冬韫身上。
“富兄,听说你最近可是迷上那樊冬韫的戏了?我可是见你往云韶府跑得勤啊!”掌管漕运的朱员外挤眉弄眼地笑道。
盐商李老板抿了口酒,咂咂嘴:“那小子,确实是个尤物。瞧那身段,那嗓子,还有那副不爱搭理人的劲儿……啧,比‘温柔乡’里的头牌还带劲。”
一位姓王的守备军官更是露骨,大手一挥:“妈的,老子最看不惯他那清高样!一个戏子,装什么读书人?富爷,您要是得手了,可得让兄弟们也尝尝鲜啊!看看他在床上是不是也这么硬气!”
满座哄堂大笑,充斥着淫邪与恶意。
富红贵端着酒杯,脸上依旧是那团和气的笑容,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既享受着众人对樊冬韫的觊觎所带来的某种扭曲快感,又隐隐生出一种属于自己的宝物被人窥视的不悦。
他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道:“诸位,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好物……需得慢慢品,才有趣味。”
话语轻柔,却让在座之人都听出了势在必得的意味。
他们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知道富红贵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一场针对樊冬韫的狂风暴雨,正在这觥筹交错间,悄然酝酿。
在南犁城这片喧嚣的泥沼中,樊冬韫为自己辟出了一方清净之地。
他的居所不在繁华街市,而在城南一处略显僻静的巷弄里,是个带着小小庭院的一进宅子。院中植了几竿翠竹,一架蔷薇,墙角还辟了块小菜畦。不唱戏的闲暇时光,他便闭门谢客,于窗明几净的书房中,或捧卷细读,或挥毫泼墨。
他深知,在这等繁华之地,鱼龙混杂,真心实意者凤毛麟角,多的是戴着各色面具的伪装之人。
那些真正有文采、有风度、有修养的清流士子,骨子里是看不上他们这些“下九流”的戏子的,即便表面上客气,眼底的轻蔑也难以完全掩饰。
因此,他从不巴结,更不刻意讨好,只守着梨园行的规矩,唱戏拿钱,银货两讫,唱完便走,从不逾矩参与主家的宴饮交际。
也正因他这份洁身自好、不亢不卑的态度,反而让他在南犁城的口碑极佳。
许多高门大户都以能请到樊冬韫过府唱戏为荣,认为这不仅是听戏,更是一种风雅的象征。
齐武侯府,便是其中之一。
齐武侯方家,是南犁城乃至整个南祁都排得上号的勋贵之家。老侯爷军功起家,地位尊崇。府上两位公子,世子方少渊沉稳持重,已开始协助侯爷处理军务;二公子方少淇则是个风雅文人,酷爱诗词书画,不喜武事。
便是在一次侯府寿宴唱堂会后,方少淇被樊冬韫的技艺与那份迥异于寻常戏子的气度所吸引,主动上前攀谈。
两人从方才唱的戏文聊到词曲格律,又从书画鉴赏谈到古今文章,竟发现彼此在许多见解上不谋而合,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自那以后,方少淇便时常邀请樊冬韫过府,或是品茗论画,或是赏花赋诗。方少淇虽是侯门贵胄,却无多少纨绔习气,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尤其在谈论风雅之事时,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彩。樊冬韫虽始终谨守身份界限,但内心深处,也难免为能遇到这样一个能理解自己、谈论诗文而无障碍的“知音”而感到些许慰藉。
两人交往渐密,偶尔因某个典故或诗文的见解不同,也能各抒己见,激烈争论后又相视一笑,互相理解并尊重对方的想法。这份融洽,在等级森严的南犁城,显得尤为珍贵。
然而,侯府并非只有风平浪静。
世子方少远对于弟弟与一个戏子过往甚密,心中是不以为然的。
他曾在回廊偶遇正要离府的樊冬韫,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的意味,并未多言。他虽不屑,却也有着世家子的骄傲与分寸,不曾出言羞辱或刻意刁难,只当是弟弟一时兴起的玩闹。
反倒是方少淇,在与樊冬韫独处时,言语间时常会流露出对兄长的不满。
“冬韫兄,你是不知道,我那位大哥,整日里板着张脸,仿佛全天下都欠他银子似的。”方少淇撇撇嘴,拨弄着手中的茶盏,
“父亲交代的事,他总能办得滴水不漏,反衬得我像个只会吟风弄月的废物。”
有时候语气还带些愤愤道:“他总说我不务正业,交游不慎。呵,难道非要像他那样,终日与那些武夫兵痞为伍,或是与官场老油条虚与委蛇,才叫正业吗?”
每当此时,樊冬韫总是沉默地听着,很少出言附和。
他本性不喜在背后议论他人,更何况他与方少远仅有数面之缘,并不相熟。仅观其言行,觉得那位世子虽冷漠了些,但眉宇间自有一股正气,不似奸邪之辈。
他无权,也无意愿去妄加评判。
他只是偶尔会温和地劝解一句:“二公子,世子或许只是性情使然,或是肩上担子重,压力大些。”
方少淇往往哼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谈起新得的古画或诗稿。
但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阴霾,却被樊冬韫无意中捕捉到过几次。只是樊冬韫心思纯善,只当他是兄弟间寻常的赌气,并未深想。
方少淇对樊冬韫,确实称得上“用心”。
他知道樊冬韫惜书,便不惜重金搜罗孤本、善本,经常与他探讨,然后半推半就地赠予他;了解他关心那些贫苦孩童,便以侯府名义,给学堂送去笔墨纸砚,甚至出面打点,避免了一些地痞流氓的骚扰。
他会记得樊冬韫喜好的茶叶,爱吃的点心,在他因连日唱戏嗓音疲惫时,送上精心熬制的润喉汤。他表现得就像一个真正体贴入微、志趣相投的挚友。
樊冬韫虽始终保持着距离,但人心是肉长的,在这举目无亲、步步惊心的南犁城;方少淇这般“雪中送炭”的情谊,如同一缕温暖的阳光,渐渐融化了他心防的坚冰。
他是真心将方少淇视为难得的朋友,坦诚相待,推心置腹。在他面前,他会卸下在戏台上和外人面前的些许伪装,流露出真实的疲惫、对世事的感慨,甚至偶尔会提及对富红贵等人纠缠的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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