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香混着她袖中的金针寒铁气息扑面而来,谛听下意识后退半步。秋禾却追着把麦粒往他面具缝隙里塞:“尝尝嘛!李婶说新麦最甜了!”
“胡闹。”他轻斥,却在她瘪嘴的瞬间,摘下面具快速含住几粒麦子。秋禾得逞的笑声惊起飞鸟,而他在麦香化开的甜味里,尝到一丝久违的、丰收的滋味。
回程时秋禾背着满篓野果,突然指着远山:“师父!等您报了仇,我们在这儿盖间草庐好不好?”
她比划着,“东边种药田,西边扎个秋千,再养窝兔子...”
谛听心中咯噔一下,语气平稳的问道:“谁和你说的?”
“当然是白煦师伯啊!他说,您以前……”
斜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谛听望着她睫毛上跳动的金光。
心下五味杂陈,他明白白煦的用意,此时她如一张白纸。他们都是执笔人,将来会是怎样的作品,都由他们来构思。
只是…
他想起牵岐国师临终的话。老人枯瘦的手抓着他腕间咒纹说:“修文,别让自己也成了仇恨的养料。”
“师父?”秋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谛听回神,将她的篓子接过来背着:“果子要趁鲜做蜜饯。”
秋禾蹦跳着去追一只蝴蝶,没看见身后人凝视的目光里,盛着整个秋天的萧瑟。
第一场雪落下时,秋禾抱着白瓷瓮在梅林里穿梭。她专挑半开的花苞,指尖轻弹枝桠,让雪粒恰好落进瓮中。
谛听立在廊下看她,忽然想起去年今日,这丫头把整枝梅花插进他书房的花瓶,理直气壮道:“寒梅配苦药,正好治您的愁眉不展!”
“师父尝尝!”秋禾突然捧着茶盏凑过来,梅香混着雪水清冽的气息萦绕鼻尖。
谛听接过茶盏时,发现她指尖通红,却笑得比枝头最艳的梅花还灿烂。
茶汤入喉的刹那,前尘往事如雪崩般涌来——母后还在时,冬日的殿里总会摆上一碟红梅酥,东宫暖阁的雪水茶,也总带着淡淡的梅香。
“好喝吗?”秋禾期待地眨眼。
谛听望着盏中自己的倒影,白玉面具上沾着片梅花瓣。他突然伸手摘下面具,在她震惊的目光中饮尽残茶:“甚好。”
秋禾呆住了。
这是自打人皮面具戴上后,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摘下面具。狰狞的伤疤在雪光中愈发骇人,可他的眼睛——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睛,此刻竟含着她看不懂的哀伤与温柔。
这张人皮面具是白煦师伯找人给他做的,他说他要时刻记得那时的伤痛。所以特意做成脸烧毁时的样子,他戴上后,再也不曾取下面具了。
“是不是很吓人?”
他看着呆住的小姑娘,又戴上了白玉面具,轻声问道。
秋禾笑了笑,抓住他的袖子摇了摇:“您最好看了!是我看过最美好的人…”
谛听轻笑,眼神却望向皇城方向。
檐角风铃叮咚作响,很快棋盘上都会布满棋子……秋禾也是其中一个。
今岁的大雪下得飘飘洒洒,皇宫内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景阳帝躺在龙榻上,面色灰败,眼窝深陷,曾经威严的帝王如今只剩下一副枯槁的躯壳。
御医们跪在殿外,额头抵地,无人敢言——皇帝的病,已入膏肓。
太子周未宏立于榻前,十六岁的少年身形挺拔,眉眼间却透着一股阴鸷。
他低垂着眼,看似恭谨,实则目光冰冷地扫过皇帝苍白的面容,心中盘算着——
快了。
“未宏……”景阳帝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朕……要你尽快完婚。”
周未宏微微抬眼:“父皇的意思是……?”
“钟家女……钟灵初。”景阳帝喘息着,“她乃天生凤命,朕……要她做你的正妃。虽说年纪小了点,但也不是没有这个先例。”
周未宏自然知道什么意思,先娶回来,养上几年再行房。钟尚书的女儿,倒也还不错,能帮助他早日坐稳皇位。
想到这,他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但面上依旧恭顺:“儿臣遵旨。”
乍暖还寒之时,钟府上下早已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钟灵初,钟家嫡女,年方十二,年纪虽小,但已有倾城之姿。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因“天生凤命”的批命,自小便是京中贵女之首。
如今圣旨赐婚太子,钟家上下无不欢欣鼓舞。
“灵初啊,这可是天大的福分!”钟夫人握着女儿的手,眼中含泪,“太子妃之位,将来便是皇后之尊!”
钟灵初低垂着眼睫,唇边挂着温婉的笑:“女儿明白。”
她生得极柔美,肤若凝脂,眉如远山,一双眼眸清澈如水。可无人知晓,她袖中的手指正死死掐着掌心,指甲几乎嵌入血肉。
——她不想嫁。
国师府。
谛听立于庭院中,白玉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手中捏着一封密信,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婚期已定,五月十三。”
他缓缓抬眸,望向皇城方向,眼底暗潮翻涌。
“师父。”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
谛听转身,钟秋禾站在廊下,一身素白劲装,腰间金针暗囊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她已十二岁,身形纤细,却透着凌厉的锋芒。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黑得发亮。
“秋禾。”谛听声音低沉,“五月十三,太子大婚。”
秋禾歪头:“所以?”
谛听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钟灵初,是你双生姐姐。”
秋禾瞳孔骤然一缩。
五月十三,太子大婚。
皇城内外红绸高挂,喜乐喧天。钟灵初凤冠霞帔,被簇拥着送入东宫。
而就在此时——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东宫偏殿。
钟秋禾指尖夹着三枚金针,针尖淬着幽蓝毒液。她轻巧地翻上房梁,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下方——
太子周未宏正独自饮酒,唇角挂着阴冷的笑。
“钟灵初……天生凤命?呵。”他低声自语,“不过是个噱头罢了。”
秋禾眯起眼,金针在指尖蓄势待发。
要不要——杀了他?
——还是……?
就在她犹豫的刹那,殿门突然被推开!
“殿下。”一道温婉的声音响起,“妾身来迟了。”
钟灵初站在门口,红妆如火,眸光如水。
秋禾的手指微微一颤。
——那是她的姐姐。
夜深人静时,秋禾回到国师府。
谛听仍在等她。
“你去哪了?”他问。
秋禾沉默片刻,突然抬头:“师父,你知道的,对吗?”
谛听没有回答。
秋禾明白师父想要利用她,她心中虽难受,但也能理解。
师父…他太苦了!
她想帮帮他…就算,豁出这条命,她也想他能达成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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