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变电站项目遭居民强烈反对，领导让我伪造“扩建预留间隔已满”的数据报告，我偷偷拿出真实图纸闯入协调会现场，当众揭穿：“这块地底下还埋着三套备用电缆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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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那股味道，陈屿一直觉得难以形容。是廉价板材家具挥发的甲醛、过度使用的84消毒液、人体汗液，还有某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发酵成的产物。它不致命，但能无声无息地磨掉人的精气神。此刻，这味道浓得几乎凝成实体，压在他的鼻端，也压在每一个与会者的眉头。
关于新建110千伏柳岸变电站的第三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居民协调会，正在这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气味中进行。横幅扯着“倾听民意，科学规划”的标语，红底白字，鲜艳得有些刺眼。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大多是附近几个新建小区的业主代表，脸上写着清一色的戒备、不满，以及长途维权带来的疲惫与焦躁。前排几个嗓门大的，正轮番轰炸台上西装革履的供电公司代表和街道办负责人。
“凭什么在我们家门口建？辐射怎么说？噪音怎么办？”
“说的比唱的好听！什么缓解用电压力，不就是看中我们这片地皮值钱了？”
“你们那个环评报告，敢不敢拿原始数据出来给我们看？”
声音通过劣质麦克风放大，带着嗡嗡的杂音，撞击着四壁。主持会议的街道副主任，徒劳地拍着话筒，重复着“请大家冷静，理性沟通”，声音很快被更大的声浪淹没。
陈屿坐在靠墙的旁听席，手指无意识地捏着面前那份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会议材料。他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是常年伏案画图养成的习惯。材料第一页，结论用加粗黑体标出：“经核查，现有220千伏城西站扩建预留间隔已全部占用，无法满足柳岸片区新增负荷需求，新建变电站为唯一可行方案。”
全部占用。唯一可行。
八个字像八根冰冷的针，扎在他的眼底。他不用翻开，也知道那份作为“关键证据”的附图是什么样子——一份精心修饰过的图纸截图，几个本应空着的间隔被标上了虚拟的占用符号。
领导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是项目负责人老张，在昨天下午把他叫进办公室，关上门，递给他一支烟，他没接。老张自己点上，烟雾缭绕后面容模糊。“小陈啊，柳岸站这个项目，拖不起了。居民反对这么激烈，上面压力很大。技术上的事，他们不懂，就看个结论。你那份原始图纸……太复杂，容易引起误解。按这个改，清晰，明了。”老张的手指，点在那份他要求陈屿“优化”过的报告上，“记住，都是为了项目能顺利推进，为了片区几十万老百姓早日用上放心电。大局为重。”
大局。陈屿当时喉咙发干，想问，大局，就是让我们这些画图的人，亲手把图纸上明明空着的地方，说成满的吗？但他没问出口。他只是看着老张桌上那盆绿萝，长得郁郁葱葱，据说很好养活，只需要一点水和阳光。他觉得胸口闷，像被那藤蔓缠住了。
会议室里的声浪暂时平息了一点，轮到供电公司的技术代表发言。那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工程师，正照着稿子念那些冠冕堂皇的技术参数和规划必要性，语气平稳，听不出波澜。陈屿知道，接下来，就是出示那份“铁证如山”的报告，然后会议就可以在一种看似“事实清晰、程序合规”的氛围中，走向预设的结局——居民的不满被记录在案，但新建变电站的决策“基于科学评估，势在必行”。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有些发白。裤兜里，一个硬质的U盘角落硌着他的大腿。那里面的一个加密文件夹，存着他熬了几个晚上，从故纸堆般的旧档案服务器里翻找、核对出来的原始图纸扫描件，以及他根据最新勘测数据重新绘制的电缆沟剖面图。
老张说得对，居民不懂技术。但他们懂欺骗。
他想起刚进设计院那年，带他的老师傅，一个头发花白、一辈子都在跟线路铁塔打交道的老工程师，指着摊在阳光下的巨大蓝图对他说：“小陈，咱们这行，笔下面出去的每一条线，都不是墨水，是铜，是铝，是以后要通上高压电，要给千家万户送去光明的。图可以画得不好看，但绝不能画假了。地底下的东西，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更骗不了闪电打雷的那天。”
老师傅退休好些年了，那话却像烙铁，烫在他的职业良心上。
就在这时，台下一位一直沉默的老先生站了起来，没去抢话筒，只是看着台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各位领导，专家，我们不是无理取闹。我们只是想知道，旁边那个老变电站，是不是真的一点地方都没有了？非要另起炉灶，占我们这块唯一的绿地？能不能……再把图纸给我们看看，仔仔细细地讲一讲？”
台上，老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展开，换上职业化的微笑，正要开口安抚。
陈屿吸了一口气，那口会议室里浑浊的、饱含各种成分的空气。他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瓷砖地面上刮出短促刺耳的一声“吱嘎”。
所有的目光，疑惑的，不满的，期待的，瞬间都聚焦到他这个角落。老张的笑容僵在脸上，目光锐利地扫过来，带着明显的警示。
陈屿没看他。他径直走向主席台，脚步有些虚浮，但方向明确。他从那个一脸错愕的街道副主任面前拿过了连接投影仪的笔记本电脑接口线，然后，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掏出了那个带着体温的U盘。
“各位，”他的声音一开始有点发颤，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它稳定下来，“我是xx电力设计院的工程师陈屿，柳岸变电站项目的初步设计，主要是我负责的。”
台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老张在台下低吼：“陈屿！你干什么！下来！”
陈屿仿佛没听见。他熟练地操作电脑，找到那个加密文件夹，输入密码。大屏幕上，会议议程ppt被切换掉，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复杂的、布满各种符号和线条的变电站总平面图。
“这是220千伏城西站的原始最终版竣工图纸，档案编号G-2028-074，”他指着图纸右下角的归档印章，然后鼠标光标移动到一个标注着“扩建预留区A”的区域，“根据这份具有最终法律效力的图纸，以及我们上个月刚完成的现场精密勘测复核……”
他的鼠标光标，精准地落在图纸上几个用浅色虚线标注、几乎难以察觉的位置。
“这个区域，地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屏息凝神的居民，扫过脸色铁青的老张，扫过台上神色各异的官员和专家，一字一句，清晰地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议室：
“还埋着三套完整的、未曾启用的备用电缆沟廊道。理论上，至少可以容纳本期规划所需的所有进出线电缆，并有充足冗余。”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投影仪风扇嗡嗡作响，将那张带着历史痕迹和不容置疑的真实的图纸，投射在雪白的幕布上，也投射在每一张惊愕、恍然、或愤怒的脸上。
陈屿松开鼠标，手心里全是汗。他知道，有些东西，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了。也包括他自己按部就班的生活。
但地底下的真相，终究被扯到了阳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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