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跳了一下,沈知意合上卷宗,手指轻轻压了压封皮。她抬头看见萧景渊还坐在那里,地图摊在手边,眼睛盯着贡院西角门的位置,眉头皱着。
秦凤瑶已经走到门口,正要叫小禄子进来收拾东西,听见声音就停下了。
“你们说的那些人……真会在这天动手?”萧景渊开口了。声音不大,也不急,但和平时不太一样。
沈知意没马上回答。她看着他低垂的眼睫毛,突然发现——这是今晚他第一次主动问政事,不是别人推他才动,也不是听了就忘。
“殿下为什么现在关心这个?”她轻声问。
萧景渊没抬头。手指在地图边上划来划去,像是在数格子。
“以前我觉得,只要我不惹事,不争不抢,日子就能过得太平。”他顿了顿,“但现在我知道,有人连‘太平’两个字都不让我提。”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秦凤瑶转过身,靠在门框上:“那你现在想管了?”
“我不知道能不能管。”他说,“但我看得出你们在忙什么。熬夜、查人、盯线索,就是为了保住这场考试。这考试到底有多重要?”
沈知意看了秦凤瑶一眼,见她没反对,就坐回椅子上:“说得简单点,要是他们成功了,寒门子弟十年苦读,可能因为一张假卷就被刷下去。朝廷选不到真正有才的人,以后当官的都是他们的人。地方贪腐没人管,边军粮饷被克扣,百姓活不下去就会闹事。”
萧景渊听着,眼神慢慢沉了下来。
“还有呢?”他问。
“还有就是。”沈知意接着说,“你每天吃的那家牛杂汤铺,摊主儿子要是今年参加考试,本来能中举,结果名字被人顶了,他家以后还能安稳摆摊吗?官差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他赶走。你再去,汤没了,人也没了。”
萧景渊愣住了。
“原来一碗汤,也能被人掀了锅?”
他慢慢坐直身子,手撑在书案上。
“那我能不能……帮着盯一盯?不用让我出面,也不用我去安排人。你们查到了什么,告诉我一声就行。我想知道,最后那天,他们会怎么败。”
说完,屋里又静了下来。
秦凤瑶没笑,也没说他多事。她走近几步,站在他面前:“你是太子,这事本来就是你的。你以为我们忙,是为了谁?”
“可我一直没做什么。”他声音低了些,“吃喝玩乐,躲清闲,让你们扛着。”
“你现在愿意问,就是开始。”沈知意接过话,“你不一定要拿主意,但你可以听,可以想,可以记住这些人是怎么算计你的。”
萧景渊抬起头,目光从她脸上移到秦凤瑶那里,又落回桌上那份誊录纸的副本。
“我想记。”他说,“我不想再等到事情砸了,才知道锅是谁掀的。”
秦凤瑶嘴角动了动,转身对外喊了一声:“小禄子。”
小太监掀帘进来,低头等着。
“去把东宫最近三天收到的情报抄本拿来,挑跟礼部有关的。”她说,“再准备一壶热茶,加两块桂花糕。”
“等等。”萧景渊叫住他,“桂花糕不要甜的,换成芝麻核桃的。我记得你说你喜欢那个味道。”
小禄子愣了一下,点头出去了。
沈知意看着他,眼里有点意外:“你还记得这些?”
“我记得很多事。”萧景渊说,“只是以前不想提,怕想起来麻烦。”
他伸手拿起那张誊录纸,翻来翻去,手指停在编号‘丙三七’上。
“刚才你说工部批了这种纸给陈德全手下?”
“对。”沈知意点头,“赵明远签收的,他是转运试卷的书办,能进誊录房。”
“他还有别的差事吗?”
“暂时没有,专管春闱文书流转。”
萧景渊点点头,没再问。但他没放下纸,而是折好放在自己手边。
“如果我是考生。”他忽然说,“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进了考场,结果有人在外面换了我的卷子。我会不会比我们还急?”
沈知意一怔。
这个问题很简单,甚至有点傻。但它不是从权谋出发,而是从人心出发。
“会。”她答,“你会疯。”
“那他们就不怕有人闹出来?”
“怕。”秦凤瑶接道,“所以他们选在放榜当天动手。人多嘴杂,真有人跳出来喊冤,也会被当成落榜发疯的穷酸。没人信。”
“但他们不怕我们信?”
“我们?”沈知意笑了下,“他们一直觉得你懒得管事,我和凤瑶只是女人,翻不起浪。所以敢这么干。”
萧景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那我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太子不想争,不是不能争。”
这句话他说得很平,不像喊口号,也不像演戏。就像一个人终于决定不再躲了。
沈知意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个木匣。打开后,里面是几份抄录的奏折副本。
“明天开始。”她低声对秦凤瑶说,“让他看东宫收到的奏报摘要。先从礼部和工部的入手。”
秦凤瑶点头,悄悄朝门外的小禄子招了招手。
小太监靠近,听见她说:“备些提神的茶。殿下若再来书房,直接端进去,别等传唤。”
小禄子应下,退到外间。
屋里,萧景渊还坐着,手里捏着那张誊录纸的边角,指腹来回摩挲。
“你们说他们会选谁替考?”
“不清楚。”沈知意答,“但一定是背景干净、长相普通、能背题的。最好还是庆州口音,方便混进北方来的考生堆里。”
“那我要是守在门口。”萧景渊说,“听谁说话不像读书人,是不是就能抓个现行?”
“你想混进去?”秦凤瑶皱眉,“不行,太危险。”
“我不是要动手。”他说,“我就站着看。谁眼神飘,谁说话结巴,谁衣服不合身,我都记下来。你们不是说要证据吗?这些人慌,就是第一道裂口。”
沈知意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的坐姿变了。不再是懒散地歪着,而是脊背挺直,肩膀平展,像一把刀,还没出鞘,但已经有了样子。
“可以。”她说,“但你只能在远处看。不准靠近贡院大门,不准和任何人说话。看到可疑的,让小禄子传信。”
“行。”他答应得干脆。
这时,小禄子端着托盘回来,放下茶点,又悄悄退开。
萧景渊没动碗筷。他盯着地图上的贡院围墙,手指慢慢移向北侧偏门。
“这里守卫空档是半个时辰?”
“二更到三更。”沈知意说,“禁军旧部确认过。”
“那他们一定会选这个时候送假卷进来。”
“大概率。”
“可要是有人提前进去等着呢?”
“什么意思?”秦凤瑶问。
“比如有个杂役,白天就进了誊录房打扫,晚上不走,藏在夹层或库房里。等守卫换岗,他再出来动手。这样就不需要半夜翻墙,也不会留下脚印。”
沈知意眼神一闪。
这个想法简单,但很关键。
“有这个可能。”她说,“我们之前只盯着外面的人,没查内部有没有异常排班。”
“那现在还能查吗?”
“能。”她立刻道,“我马上写信给父亲,让他以巡查为名,调阅贡院这几日的杂役进出记录。”
萧景渊点点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茶有点烫,他没皱眉,只是稳稳地握着。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
“你说。”
“如果真的查出来了。”他看着两人,“你们打算怎么办?当场揭发,还是等皇帝开口?”
“看情况。”沈知意答,“但如果证据够硬,我们会逼他们当众认罪。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压下去。”
萧景渊嗯了一声,把茶碗放下。
“那我等消息。”他说,“我不走。”
沈知意看向秦凤瑶,两人没说话,但都松了口气。
小禄子站在外间,手里攥着刚写好的纸条,上面写着:“殿下留书房,未用膳,候新报。”
烛火又晃了一下。
萧景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节奏很慢,却很稳。
他低头看着那张誊录纸,指尖缓缓抚过纸角。
窗外传来更鼓声。
三个人都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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