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茯苓昏倒在苏清欢怀中,帐内死寂,只有她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和几人压抑沉重的喘息。
苏清欢含着泪,手忙脚乱地想要将白茯苓扶正躺好,为她输送一些温和的灵力。慌乱间,她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白茯苓腰间储物袋的搭扣——那里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硌了一下。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内里仿佛有云絮流动的奇异玉石,从微微松开的袋口滑落,掉在铺着毛皮的地面上。
玉石落地,并未碎裂,反而像是被触发了某种机制,内部云絮急速旋转起来,随即投射出一片柔和的光幕在营帐略显昏暗的空间里。
光幕起初有些模糊,随即变得清晰。
画面中,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他穿着一身明显是青云宗内门弟子式样、却裁剪得格外精致合身的小小道袍,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一半,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他正趴在一张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小玩意(有破损的符箓、颜色古怪的矿石、晒干的灵草)的矮几上,小手托着腮,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一个缓慢旋转的、散发着微光的简易星盘模型。男孩侧脸线条精致,皮肤白皙,长长的睫毛如同小扇子般垂下,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
“哇!” 苏见夏第一个忍不住低低惊呼出声,指着光幕中的小男孩,眼睛瞪得溜圆,“这、这是……迷你版的沈清辞?!”
确实,那孩子的眉眼轮廓,尤其是挺直的鼻梁和略显清冷的唇形,几乎与沈清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孩子的脸颊还有些婴儿肥,眼神清澈懵懂,少了几分沈清辞的冰寒孤峭,多了孩童特有的天真与专注。然而,当小男孩似乎被星盘某处吸引,微微蹙起眉头思索时,那瞬间的神态,又与某人记忆深处、某个专注于阵法推演或沉思时的侧影重叠。
是白茯苓。
帐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锁住光幕。沈清辞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冰蓝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小小的身影,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又酸又胀,几乎让他窒息。路无涯血瞳紧缩,手指无意识地蜷起。陆时衍深吸一口气,眼中满是复杂。其他人也都怔怔地看着。
画面中的小男孩,正是沈砚翎。
就在这时,画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孩童的嬉闹声。几个穿着不同宗门服饰、年纪相仿的孩子跑了进来,好奇地围着矮几和沈砚翎。
“喂,你是谁啊?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玩?” 一个胖乎乎的、穿着昆仑剑宗服饰的小男孩问道。
沈砚翎抬起头,眨了眨那双冰蓝色的、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很有礼貌地回答:“我是万宝峰和玉衡峰的亲传弟子,沈砚翎。”
“万宝峰?玉衡峰?” 另一个瘦高的孩子挠头,“怎么有两个峰?你爹娘是谁啊?”
沈砚翎挺起小胸脯,带着点小小的自豪,声音清脆:“我娘是万宝峰亲传白茯苓!我爹是玉衡峰亲传沈清辞!”
“白茯苓?沈清辞?” 孩子们面面相觑,似乎对这两个名字并不太熟悉,毕竟他们年纪尚小,关注的更多是眼前的玩伴和零食。但那个胖胖的昆仑小男孩似乎想起了什么,口无遮拦地说道:“哦!我知道!我听说你爹很早就离开青云宗去做很危险的任务了,好久都没回来!是不是不要你了啊?我爹说,厉害的修士经常不要小孩的!”
这话如同尖刺,瞬间戳破了沈砚翎小脸上的镇定与自豪。他冰蓝色的眼眸里迅速积聚起水汽,小嘴瘪了瘪,却强忍着没有立刻哭出来,反而带着一种执拗的、近乎扞卫般的语气,大声反驳:“你胡说!我娘说了,我爹是全天下最帅、最厉害、最大英雄的人!他是去执行非常非常重要、非常非常危险的任务了,是为了保护好多好多人!他不是不要我!”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说得无比认真,仿佛在背诵一句坚信不疑的真理。可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究没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他一边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一边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委屈又伤心:“他才没有不要我……没有……”
画面外传来一声焦急的“哎哟!”,紧接着,一个身影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正是沈星河。他看到哭成泪人儿的沈砚翎和旁边几个不知所措的孩子,顿时明白了大概,气呼呼地把那几个孩子赶了出去:“去去去!一边玩去!别欺负我们家小砚翎!”
赶走了其他孩子,沈星河笨手笨脚地蹲在沈砚翎面前,掏出自己的手帕(上面还沾着点油渍和药草碎末)想去给他擦眼泪,又觉得不太干净,急得抓耳挠腮,语无伦次地安慰:“小砚翎不哭不哭啊!你爹……你爹沈清辞当然是最厉害的!特别厉害!还有……还有你干爹,咳,就是那个路……路叔叔,也特别厉害!下次、下次谁再敢乱说,让你爹和你干爹揍他们!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沈砚翎抽抽噎噎地抬起头,冰蓝色的大眼睛还含着泪花,看着沈星河,小鼻子一耸一耸,带着哭腔小声说:“星河叔叔……我娘说了,让我离你远点儿,说跟你待久了……会、会拉低我智商的……”
沈星河表情一僵,随即垮下脸,委屈巴巴:“小师妹怎么这样说我……”
沈砚翎顿了顿,看着沈星河那副沮丧的样子,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带着孩童天真的残酷与真诚:“不过……星河叔叔做的饭,还是蛮好吃的。”
画面定格在沈星河哭笑不得、沈砚翎眼泪未干却已经隐隐被“好吃的”转移了注意力的稚嫩小脸上,然后光幕晃动了几下,渐渐暗淡,最终消失。那块留影石也耗尽了能量,静静地躺在地上,光泽黯淡。
营帐内,落针可闻。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稚嫩的、带着哭腔的“我爹是全天下最帅最厉害最大英雄的人”、“他不是不要我”,以及最后那句天真又扎心的“会拉低智商”和“做饭蛮好吃”,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反复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狠狠凿刻在心头。
苏见夏早已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流淌。苏清欢抱着昏迷的白茯苓,肩头微微颤抖。秦越、柳风别过脸,不忍再看。陆时衍闭了闭眼,握着裂穹的手,骨节发白。
路无涯僵立在那里,血瞳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听到“干爹”二字时那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悸动与酸涩,看到孩子哭泣时心中莫名的抽痛,以及最后,对沈星河那笨拙安慰的……一丝难以言喻的认同与苦涩。
而沈清辞……
他仿佛变成了一尊真正的冰雕。
所有的冰冷,所有的孤傲,所有的压抑,都在看到那个小小身影、听到那些稚嫩话语的瞬间,被一种更庞大、更尖锐、更无处遁形的痛楚与愧疚,彻底击碎、淹没。
那是他的儿子。
长着和他几乎一样的眉眼,拥有和他一样的冰蓝色眼眸,在别人质疑父亲时,会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固执地维护着一个“全天下最帅最厉害最大英雄”的形象,哪怕自己委屈得大哭。
而自己……这个被儿子如此维护着的“英雄”,在过去几年里,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或者在知道后,也从未给予过他一个拥抱,一句安慰,一次……父亲应有的庇护。
“他不是不要我……”
孩子带着哭腔的辩解,此刻听在耳中,却像是最残忍的讽刺。
留影石的光芒熄灭了。
营帐内昏暗依旧。
但有些东西,已经被这短暂的光幕,彻底照亮,无可挽回。
沈清辞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微微颤抖的双手。那双手,曾握过斩断万魔的冰魄神剑,曾结过封冻天地的寒冰法印,却从未……拥抱过那个小小的、柔软的身体。
一滴冰冷刺骨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他低垂的眼睫末端,坠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地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营帐内,无人说话。
只有昏迷的白茯苓,在无知无觉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眉心极轻地蹙了一下,眼角,也悄然滑落一滴清泪,没入苏清欢的衣襟,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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