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代表回到被告席,没有坐下。他站在椅子旁边,手扶着椅背,指节泛白。主辩律师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低头继续翻材料,动作很慢,像是在拖延时间。
林远把技术补充报告放进证据册,合上封面。纸张边缘有些磨损,是他反复翻阅留下的痕迹。他将文件夹轻轻推到桌面前方,位置端正,和桌沿对齐。然后他坐直身体,目光落在审判长方向。
书记员核对完记录,向审判长点头示意。审判长翻开案卷,清了清嗓子。
“现在进入最终辩论环节。”他说,“原告方先陈述。”
法庭安静下来。
林远起身。他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等审判长抬眼看向他,才开始说话。
“请允许我,从头说起。”
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楚。旁听席有人停下笔,抬头望着他。
“第一,合同签署过程存在异常。”林远说,“对方声称所有流程合规,但我们调取的签字扫描件显示,三家空壳公司的法人签名笔迹高度一致。经专业比对,极可能为同一人代签。”
投影亮起,三份签名被并列展示。线条走向、转折角度、收尾力度,几乎完全重合。
“第二,服务器与运维系统由同一团队控制。”林远继续说,“两家公司注册地址不同,但共用一个Ip地址,且后台管理账号相同。负责服务器维护的技术人员,在两家公司劳动合同上的签名也出自一人之手。”
屏幕上切换成网络架构图和人员信息对比表。
“第三,资金流向形成闭环。”他说,“款项以‘技术咨询费’名义转出,经过‘联拓’等壳公司中转,最终回流至实际控制方账户。发票内容虚假,交易无实际服务支撑。”
图表显示资金路径,箭头层层嵌套,最后指向一个未公开主体。
“第四,关键通话录音证实操作惯性。”林远说,“我们提交的公证录音中,被告企业高管明确指示下属:‘账走联拓那个壳,老规矩,发票做咨询费。’这句话说明,这不是偶然行为,而是长期模式。”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全场。
“这四项事实,彼此独立,却又相互印证。它们指向同一个结论——表面合法的商业合作,实为规避监管的利益输送。”
主辩律师突然站起来:“法官,我方认为这些推论缺乏直接证据!所谓关联只是猜测!”
“你有反证吗?”林远看着他,“你们否认代签,为什么不提供原始笔迹样本?你们否认服务器共用,为什么不敢申请第三方技术鉴定?你们甚至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的运维人员会在另一家公司签劳动合同。”
对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法律不强人所难。”林远转向审判长,“当多个间接证据形成完整链条,且对方无法给出合理解释时,应当认定事实存在。这是民事诉讼中的高度盖然性原则。”
他翻开《民法典》相关条款,投影同步显示第146条内容。
“通谋虚伪表示无效。”他说,“他们签的是假合同,藏的是真控制。目的就是逃避责任,损害他人权益。”
主辩律师再次开口:“原告方动机不纯!这起诉讼明显带有打击竞争对手的目的!”
林远没立刻回应。他等对方说完,才慢慢开口。
“如果我们真想打击对手,有很多更快的方式。”他说,“我们可以发新闻稿,可以找媒体曝光,可以在行业会议上公开指控。但我们没有。”
他顿了顿。
“我们选择了法庭。”他说,“因为这里只看证据,不看关系;只讲规则,不讲背景。我们愿意花三个月调查,愿意一条一条梳理资金流,愿意一页一页比对签名,就是因为相信——程序应该有意义。”
旁听席传来轻微响动。有人低头记下这句话。
主辩律师还想说什么,审判长抬手制止。
林远继续说:“这个案子没有复杂的阴谋。它很简单。有人利用壳公司转移资产,有人配合开具虚假发票,有人用‘老规矩’来掩盖违规操作。而我们要做的,只是把被藏起来的事实摆出来。”
他合上文件夹。
“法律的作用,不是让违规者换个马甲重新开始,而是让他们知道——换再多马甲,也会被认出来。”
法庭里很静。
企业代表一直低着头。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抖着,手机屏幕黑着,没有解锁。
主辩律师坐在位置上,手撑额头,没再反驳。
审判长翻了翻材料,问:“被告方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主辩律师迟疑几秒,摇头:“没有。”
“原告方呢?”
林远站了几秒,确认自己已经说完。他轻轻点头:“我的陈述完毕。”
他坐回座位,双手交叠放在桌面。文件夹封面上的律所名称清晰可见,边角有些磨损,是长期使用留下的痕迹。
阳光从高窗斜照进来,落在他的袖口。那里有一个小孔,是早年裁缝店别针留下的,布料边缘磨得有些毛糙。他没去碰它,只是静静坐着。
审判长合上案卷,看了看时间。
“双方陈述结束。”他说,“本庭将休庭评议,择期宣判。”
法槌落下,声音清脆。
林远没有动。他看着前方,视线平直。旁听席有人起身,脚步声响起,但他没回头。
主辩律师开始收拾文件,动作缓慢。一张纸掉在地上,他没察觉。旁边助理弯腰捡起,递给他。他接过,放进公文包,拉链拉了一半,停住,又拉开,重新整理。
企业代表靠在椅背上,眼睛闭着,呼吸很轻。他的领带歪在一边,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松开了,像是刚才被人用力扯过。
林远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十一点四十三分。
他还记得第一次开庭那天,也是这个时间。那时他坐在同样的位置,手里拿着薄薄一叠材料,不确定能不能赢。
现在材料厚了,心却轻了。
他伸手摸了摸钢笔夹,金属凉而光滑。这支笔陪他走过很多庭审,写过无数笔记。今天它没有太多用处,因为该说的早就准备好了。
书记员走过来,在他面前放下一份笔录确认单。
他拿起笔,签下名字。笔画平稳,没有颤抖。
签完字,他把笔收回口袋,重新坐正。
窗外阳光移动了一寸,照在对面墙上的法院徽章上,反射出一点光斑,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眨了眨眼,没避开。
法槌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但他已经不去想结果。
他知道,有些事不会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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