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城,子时,暴雨如注。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迷蒙的水雾,将整座港口城市笼罩在一片喧嚣的寂静里。城东“丰源货栈”后院,一座不起眼的小楼却灯火通明。货栈东家钱茂正焦躁地在书房内踱步,脚下散落着几封刚被撕碎的信笺。
一个时辰前,他接到了汴京传来的最高警示——“鹊已惊”,这意味着王璁出事了,他这条线随时可能暴露。紧随其后的第二道密令,是让他立刻销毁一切“旧绢”,然后从预先安排好的海路,连夜潜往吕宋暂避。
“该死!”钱茂低声咒骂,肥胖的脸上满是油汗。他经营这条暗线多年,深知其中利害。那些记录着与“祸斗”交易明细、特殊物资往来、以及孝敬萧相和各方要员的秘密账册,是他的护身符,也是催命符。他舍不得彻底毁掉,原本想挑最紧要的几本随身带走,其余的藏入货栈地下的暗格。
就在他手忙脚乱地将几本裹了油布的账册塞进一个特制的防水背囊时,后院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钱茂浑身肥肉一颤,猛地吹熄了书房的蜡烛,扑到窗边,掀起一条缝隙向外窥视。暴雨掩盖了许多声音,但他依稀看到几条黑影如鬼魅般翻过院墙,迅速放倒了守在暗处的两名心腹护卫,动作干净利落,绝非寻常盗匪!
不是官府的人!官府抓人不会如此鬼祟且下手狠辣!是灭口的!钱茂瞬间明白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萧相那边,要弃车保帅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再顾不得其他,抓起背囊,冲向书房内侧一面书架。用力扳动机关,书架悄然滑开,露出后面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密道——这是他花重金修建,直通货栈后街一处废弃民宅的逃生之路。
他刚钻进密道,反手合拢书架,就听见书房门被猛地撞开的声响,以及几声低沉的呼喝。
密道内潮湿阴冷,弥漫着霉味。钱茂气喘吁吁地向前爬,心中只盼着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要到了那处民宅,那里还藏着一辆套好的马车和一名哑巴车夫,他就能直奔南边的小码头,那里有他以防万一准备好的快船……
“噗!”
一声轻微的、利器穿透皮肉的声音,在狭小的密道里异常清晰。
钱茂向前扑倒,胸口传来剧痛。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见一截染血的精钢弩箭尖,从前胸透出。密道前方转弯处的阴影里,一个模糊的人影放下了手弩。
“为……为什么……”钱茂喉咙里咯咯作响,鲜血涌出。他认得这弩,这是“那边”特制的短弩,声音极小,专为暗杀。
阴影中人没有回答,只是走上前,冰冷地抽出他怀中的背囊,检查了一下,又迅速在他身上摸索,确认没有其他账册副本。然后,身影无声地向密道更深处退去,消失在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钱茂的视野逐渐模糊,最后定格在密道顶部渗下的、混着尘土的雨水中。他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明明接到了“撤离”的命令,为何迎接他的却是灭口之箭。
大约半柱香后,另一批人悄然进入了丰源货栈。他们行动同样迅捷专业,迅速控制了局面,在书房找到了暗道的入口。为首的,正是燕王赵珩派出的心腹干将,名叫陈镇。
当他们在密道中发现钱茂尚有余温的尸体和空空如也的背囊时,陈镇的眉头紧紧皱起。
“来晚一步……东西被拿走了。”一名手下检查后低声道。
陈镇蹲下身,仔细查看钱茂的伤口和周围痕迹,又用手沾了点未干的血迹捻了捻。“弩箭伤口,特制的短弩。杀人者是从密道内部深处来的,不是我们撞上的那批从外面强攻的。”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两批人。一批明攻吸引注意,制造混乱;另一批早就埋伏在逃生路线上,确保灭口和取走关键物证。好精密的算计。”
“头儿,现在怎么办?账册没了,钱茂也死了。”手下有些沮丧。
陈镇没有立刻回答,他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钱茂的书房。书桌、书架、博古架……都被翻动过,但有些地方显得过于凌乱,像是匆忙之中来不及细致搜索。他的目光落在那被撕碎的信笺上,蹲下身,小心地将碎片归拢。
“未必全无收获。”陈镇沉声道,“把这里所有看似被遗漏的纸片、信件、甚至是炭灰,全部收集起来,一点都不能少。还有,钱茂贴身的东西,他常去的地方,他最近接触的所有人,给我挖地三尺地查!杀人者走得匆忙,不可能抹掉所有痕迹。王爷要的,不仅仅是几本账册。”
他看向窗外的暴雨,语气坚定:“至少我们现在知道,对手急了,而且……他们内部,对如何处理钱茂,或许并不完全一致。” 灭口者来自“祸斗”的可能性极大,这与萧景玄“让钱茂躲起来”的指令产生了微妙偏差。这或许,就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缝隙。
几乎在泉州雨夜发生变故的同时,凉州军事学院,伊斯玛仪被转移到了学院深处一座独立、坚固的石砌小院。此处明哨暗卡林立,外围更有“惊凰营”精锐巡逻。
林惊雪判断,朝堂动作一起,王璁被查,伊斯玛仪的价值和危险便急剧上升,灭口是大概率事件。她将伊斯玛仪安置在此,并设下了多重防护。
夜色渐深,学院一片寂静。石院外墙角的阴影里,几片“苔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是伪装极好的潜伏者,他们利用特制的药物和呼吸管,已经在此处潜伏了超过六个时辰,完美地避开了数轮巡逻。
子时末,正是人最困倦之时。几条黑影如同壁虎般无声无息地攀上石墙,动作协调得仿佛一人。他们身着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深灰紧身衣,脸上涂着油彩,手腕处隐约有暗红纹身。正是“祸斗”派出的精锐刺客!
他们刚落入院中,脚下一软,看似平整的地面竟微微下陷!
“不好!浮土!”为首刺客心头一凛,但已来不及。地面下并非陷阱,而是铺了一层极细的、混合了某种刺激性粉末的浮灰。几人落脚激起的灰尘在夜风中散开,立刻有两人控制不住地想要打喷嚏,急忙死死捂住口鼻,动作不免一滞。
就在这微小的迟滞瞬间,院中几处看似装饰的石灯笼骤然亮起!并非火光,而是经过打磨的铜镜反射月光形成的聚焦光斑,正正打在几名刺客的身上和眼睛上!
强光刺目,刺客们瞬间失明,阵型微乱。
“咻咻咻!”
黑暗中,弩箭破空之声从不同角度响起,精准而致命!并非盲目覆盖,而是早有预判的交叉射击!
两名刺客闷哼倒地。剩余三人反应极快,强忍不适,立刻向记忆中伊斯玛仪可能居住的正房扑去,同时挥手掷出数枚菱形飞镖,射向弩箭来处,试图压制。
正房门窗紧闭。冲在最前的刺客一脚踹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一股淡淡的、奇异的香味。
“中计!退!”他急喝。
但已经晚了。房门被踹开的力道触发了门后一根极细的丝线。院内多处地面突然弹起一张张挂着无数细小铜铃的大网,虽然不足以伤人,但铜铃叮当作响,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彻底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和人数。
更致命的是,那奇异的香味随着空气流动扩散开来。几名刺客吸入后,立刻感到头晕目眩,手脚微微发麻。
“烟……烟中有毒!”声音已带惊惶。
此时,沈墨的身影如同猎豹般从屋顶扑下,手中长刀在月光下划出森冷弧线,直取为首刺客。同时,四周墙头、屋顶出现了更多“惊凰营”好手,弩箭瞄准,封死了所有退路。
战斗短暂而激烈。吸入迷烟的刺客实力大打折扣,在沈墨和众人的围攻下,很快又有两人倒下。最后那名为首刺客眼见突围无望,眼中闪过决绝之色,猛地咬向衣领。
沈墨眼疾手快,一刀背拍在其下颌,将其击晕,同时迅速卸掉其下巴,抠出藏于齿后的毒囊。
“想死?没那么容易。”沈墨冷冷道。
林惊雪从暗处走出,看了一眼现场。三名刺客毙命,一人重伤昏迷被俘。己方仅两人轻伤。
“清理现场,尸体仔细检查。俘虏单独关押,严加看管,设法救治,我要活的。”她吩咐完,走到那名被俘刺客身边,蹲下身,仔细查看他手腕的纹身,又拿起掉落的菱形飞镖看了看。飞镖样式古朴,锋刃泛着幽蓝,显然淬有剧毒。
“不是中原形制,也不同于常见的倭刀手里剑。”林惊雪对沈墨道,“看来‘祸斗’的传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从他身上,或许能撬开更多的秘密。”
凉州的杀机暂时化解,还意外俘获了一条“活口”。这与泉州钱茂被灭口、账册失踪的挫折形成对比,似乎预示着,围绕伊斯玛仪和“祸斗”的线索,开始偏向林惊雪这一边。
泉州和凉州的消息,几乎不分先后地送到了赵珩手中。
看着陈镇详细描述钱茂被杀、账册被夺过程的密报,赵珩脸色沉静,眼中却寒意凝聚。对手的狠辣与果断,出乎意料,但也印证了此事牵扯之深。
而当看到林惊雪信中提到成功防御刺杀、并生擒一名“祸斗”刺客时,他紧蹙的眉头才稍稍舒展。
“王爷,钱茂一死,账册丢失,王璁那边恐怕更难突破。”心腹幕僚低声分析,“萧景玄必然已将首尾处理干净,三法司那边的调查,很可能最终只能坐实王璁的一些贪渎之罪,难以牵扯到萧相本人,更别提通敌之事。”
赵珩缓缓踱步到窗前,望着庭院中萧索的冬景。
“账册丢了,人死了,线索就断了吗?”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陈镇在信中提及,杀人灭口者很可能来自‘祸斗’,而非萧景玄直接指派。这说明什么?”
幕僚思索道:“说明‘祸斗’行事更为激进?或者,萧景玄与‘祸斗’之间,并非完全信任,甚至可能存在某种命令传递的偏差或延迟?”
“不错。”赵珩转过身,目光锐利,“这是一条缝隙。其次,钱茂仓促逃命,其经营多年,暗账或许不止一份。陈镇正在全力搜查其遗物与人脉,未必没有转机。最重要的是……”
他拿起林惊雪的信:“凉州给我们送来了一个活的‘祸斗’。这个人,就是一把钥匙。他能打开的门,可能比钱茂的账册更多。”
“王爷的意思是?”
“双线并进。”赵珩斩钉截铁,“第一,三法司对王璁的调查继续施压,即便最终只是贪渎,也要将其罪名坐实,斩断萧景玄一臂,并持续制造压力,让其党羽人心惶惶。第二,也是关键,全力支持凉州,从那名被俘刺客身上打开突破口。我们需要知道‘祸斗’更多的内情,他们在中原的联络网,以及……他们与萧景玄之间究竟是如何具体勾连的。林将军信中提及,刺客身上可能有不同于已知武技和毒药的线索,让你安排的人,带着擅长毒理、痕迹、刑讯的高手,立刻秘密前往凉州协助!”
“是!”幕僚领命,又问道,“那泉州那边?陈镇……”
“让他继续深挖,不要放过任何细微线索。同时,严密监控所有与钱茂、王璁有关的海商和码头,尤其是可能通往扶桑的渠道。‘祸斗’的人拿了账册,总要送出去,或者,他们可能还会有其他动作。”
“另外,”赵珩顿了顿,“给凉州回信。告诉林将军,俘虏之事,以她为主,京城派去的人只听调遣。务必谨慎,撬开嘴固然重要,但更要防备对方体内或物品中另有自毁机关。所得信息,随时密报。还有……”他声音温和了些,“告诉她,京中一切有我,让她专心应对凉州之事,务必保重。”
幕僚一一记下,心中暗叹。燕王殿下与那位林将军,虽相隔千里,但这份默契与信任,以及各自在惊涛骇浪中展现出的定力与锋芒,当真令人心折。扳倒萧相这棵大树,看似困难重重,但或许,希望就在这京凉联动、步步为营的较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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