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过去!”
东南方向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幺娘口中下令,脚下不停,中平一刀朝黄台仰戳去。
“尔等何人!胆敢、啊——”
黄台仰侧身撩剑,惨叫声中,一个照面就抱着鲜血直冒的手臂急退。
幺娘刀法不咋滴,一出一收,用的是枪法招式,刀尖划弧,已然伤敌,心里一喜,连环箭步,挥刀猛砍。
黄台仰借助假山凉亭狼狈躲闪,陡然反击一剑,角度毒辣刁钻。
幺娘惊得翻滚避开,扭腕一挑,刀尖刮地,卷起一蓬沙土。
伺机抢上的黄台仰抬袖遮挡沙土激射,脚步急撤,一退破千招。
武艺是搏命手段,既斗力也斗智,两人一出手,均展示出极为丰富的格斗经验。
黄台仰步伐急转,闪身让开一刀,剑尖径往对方面门而去,眼见又有几个坊丁赶来,蹿步猛攻,口中呼喝四处乱窜的下人。
“出庄叫人!快······”
“叮叮!”
刀剑交击,幺娘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觑准外挑下撩的寒刃,来得高往上格,来得矮往下斩,不高不矮左右撩,见空就砍。
黄台仰一时间拿对方没办法,盛怒大叫:
“你是什么人!”
“铛!嗤啦!”
双方兵刃再次撞击,刃口交错,幺娘眸中闪过一道厉芒,兵刃相绞之际突然弃刀。
对决搏杀,生死就在毫厘之间。
她左脚向前落一步,近身一拳捣在对方受伤的右臂上。
黄台仰手中长剑拿捏不住,痛呼起脚出腿。
俗话说手是两扇门,全靠脚打人,但是还有一句话,叫做起腿半边空。
说时迟,那时快,幺娘旋身一招烂大街的野马分鬃,避开对方扫钩,双臂陡然交叉挒出,左拳上穿咽喉,右拳击打小腹。
“噔噔噔——”
黄台仰被打乱阵脚,顾上难顾下,向后猛退,幺娘得势不饶人,垫步疾进,双拳密如连珠。
噼里啪啦,黄台仰慌乱格挡,也不知道中了几拳,小腿突然剧痛,一声惨叫,踉跄倒地。
“嗯——”
幺娘吐气开声,左右脚先后踢在他后心后腰,见他翻滚咯血,再无还手之力,捞起自己的单刀,喝令旁边警戒的坊丁:
“绑了!”
等她赶到东南那处庭院,打斗已经停止,只见满地尸体,受伤的坊丁或躺或坐。
带队正门突袭的裘花歪靠在台阶边,脸上带血,凄惨无比。
一个张弓守在门口的坊丁急报:
“我们死伤二十多个兄弟,还有一个贼人逃去前面了,我们拦不住他!”
幺娘疾奔前庭,大门口躺着一个坊丁,另外三个守门坊丁在大路上,没看到贼人踪影。
张昊从桑林那边跑过来,大叫道:
“逃走那人赫大哥认识,不管他,情况如何?”
“正主抓到了,先把伤员送船上再说!”
幺娘返回那个遍地尸体的大院,听完战报,一边检视那些死者,一边吩咐文书道:
“去审问黄家下人,弄清这些人的身份!”
此时坊丁已全面撒开,四处搜寻残敌,运送战死和负伤的同伴回船。
张昊看到出庄的坊丁非死即伤,大吃一惊,让小赫带人守在路口,跑进园子去找幺娘。
“少爷、我们在西边发现一处古怪院子!”
顺着墙廊奔来的坊丁看到他,停步大叫。
透过漏窗,能望见幺娘在院中翻看尸体,张昊没停步,跟着那个报信的坊丁,穿过曲廊,绕去园子西边,进来一个古木交柯的大院落。
树下散点山石数块,墙边堆有煤炭木材,还引来一股清泉,蜿蜒岩石花草间。
进来厅堂,四壁萧然,只有一个大丹炉,左右偏房有矿物架,大小瓶罐器皿摆满桌柜。
还有一间大屋像是屠宰场,各种刀具齐全,南墙一排大缸,有一个已经被坊丁掀开。
张昊过去看一眼,毛发耸立,忍着颤抖一一打开,药水里浸泡的全是河车胚胎之类。
这里是一处炼丹的所在,或者说是炼狱。
随后而来的幺娘进屋看到缸内景象,掉头跑去院里,扶着树干哇哇呕吐。
张昊转去厢房,打开柜子,里面是许多丹药,瓷瓶上写着孩儿丹、九转玄丹之类。
本草中,人中黄、白、骨、毛、泪、垢,无一不可入药,传说嘉靖残虐宫女炼丹,黄帮主用小孩炼药,看来也是一位追求长生不死的。
方才看到的恐怖景象挥之不去,他忽然感觉这个世界有些魔幻,出来瞅瞅太阳,温煦和暖,分明又是现实,让坊丁去把俘虏带来。
幺娘去溪边洗洗手上血迹,把两个坊队为何损失惨重,以及自己的猜测给他说了。
“坊丁尚在审问,我担心逃走那人会去搬救兵,尽快回船最安全,这里一把火烧掉算了。”
满脸污泥的张昊没理会她,望向坊丁带来的老东西,此人灰色须发,面皮白得瘆人,皱纹细密,让他想到某些阴暗生物,坐椅子里问道:
“你是什么人?”
“老夫化外闲人罢了,被黄家请来配药。”
那老东西被坊丁踹倒在地,慢腾腾跪好,大概是发现主事的是个少年,露出讶异之色。
张昊扯扯嘴角,阴森森对上老东西的双眼。
拐卖人口依律当斩,拿小孩子做药叫采生折枝,依律当剐,他记不住经书中的之乎者也,牵涉做官的律令条文,却能过目不忘。
“拉去丹房,那里家伙齐全,细细的割,先从脚上开始。”
老东西打个寒颤,急叫:
“公子且慢!老夫朱云舟,闽南边阜人氏,从小出家学道,因此被黄台仰请来炼丹。”
“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割我怕胡建人不答应,割成蝙蝠刺身,带黄台仰!”
张昊挥手,老东西挣扎不得,被坊丁塞住嘴巴拖进屋子。
一个肥壮高大的老者被反剪捆绑着带过来,胡须脏乱,赤着双脚,白色单衣上血迹斑斑,坊丁一脚将其踹倒地上,拽掉嘴里破布。
黄台仰吐口血水,怒视众人,大叫:
“你们是何人?可知我是谁!”
张昊左肘支在椅子扶手上,皱眉扶额,冷冷的盯着这个金陵地下黑恶势力头目。
巧得很,杀出重围逃跑之人,小赫见过,正是伙同江恩鹤设局的监生李子同。
“拖去屋里,活剐了他,顺便问问,李监生、江恩鹤是咋回事,银子藏在何处,吾草泥马勒戈壁的,竟敢骗到小爷头上,找死!”
黄台仰恍然大悟,大叫道:
“误会、绝对是误会!李监生做的事与我无关,他是有一些银子暂存我家,与你们厮杀之人就是他的手下,我愿送还银子,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大家交个朋友,不必伤了和气!”
“你倒是个识相的,这厮勾结江恩鹤算计我,以为我找不到他们,说!李监生缘何至此?”
张昊话未落,屋里传来朱老鬼不似人声的惨叫,堵住口虽然声音不大,却饱含痛苦。
黄台仰大汗淋漓,竹筒倒豆子,说李监生去年得来一笔横财,求他帮忙在金陵置办产业,因此相识。
朱老鬼是替江恩鹤炼丹,楚王有疾,不能人道,他只是个牵线搭桥的,甚是无辜,总之一切与他不相干。
一个坊丁得了吩咐,将丹师朱云舟房中搜到的物件取来。
幺娘打开包裹,有金银若干、书册两本、瓷瓶三个,还有几个金玉腰牌,上有篆字,什么白莲降世,万民翻身之类。
张昊取过一个金牌翻看,见黄台仰目光躲闪,冷笑道:
“你们轮流试手,慢慢剐,文书作好记录,给我问清楚。”
“不要······”
黄台仰情急嚎叫挣扎,被幺娘一脚踢在脑袋上,一声不吭晕死过去。
“黄台之瓜,何堪再摘?你轻一点好不好!”
张昊恼她毛躁,又去查看包裹中的物品。
经书内容不僧不道,丢开一边,拿着那些令牌大皱眉头,其中一个玉牌上,一面阳篆是个“令”字,一面是个“马”字。
他记得父亲说过,嘉兴那边白莲妖人起事,也姓马来着,人称马祖师,吩咐坊丁:
“朱老鬼住处再仔细搜一遍。”
两个老鬼撑不到片刻,貌似都招了,坊丁送来供词。
黄台仰原是官宦子弟,败家沦为乞丐,风雨过后是彩虹,逆袭成为一帮之首,这厮不知是不是不能人道,只有姬妾,并无子女,帮中二十来个杆头,都是他义子。
李监生的信息依旧没问出多少,只知道这厮叫李子同,顺天府人,花钱捐个监生,通过道上朋友介绍,与黄台仰结识,这厮去年在江阴骗来横财,便存放在黄家宅园。
朱老鬼也道出过往,利用黄白丹道,招摇撞骗,被黄台仰请来炼制孩儿丹,希翼长生,臭鱼找烂虾,乌龟找王八,江恩鹤因此来求丹,还答应带朱老鬼去楚王府做事。
至于河车胎儿来历,除了拐卖的童男女,庄园养有舞姬艺伎,黄台仰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赚来风雅好客名声之余,那些姬妾也会怀孕,打下来就是药引子。
张昊怒斥两个文书。
“之前给你们上的课都忘了?重要细节模糊不清,是谁介绍李监生来的?朱老鬼为何对李监生半句不提,仿佛没有这个人?关键处疑点重重,这些人分明是处心积虑接近楚王!”
两个文书知耻而后勇,很快便跑来汇报成果。
原来化外闲人朱云舟,正是前年作乱太湖周边的马祖师,大隐隐于世,谁也想不到,马老仙儿兵败后,玩了个金蝉脱壳,躲在金陵炼丹。
“抓住教门这个突破口,给我继续挖!”
张昊怒叫,他记得父亲说过,常州闹鬼,小孩子也曾丢失。
裘花一脸血痂,气喘如牛跑来,狂喜道:
“少爷,发了!发了!咳咳,银窖找到了!”
张昊满腔怒火,生不出一点欢喜,上下打量这厮,冷笑道:
“你到底伤得如何,怎么没事人似的?伤员上船没有?庄上不缺车马吧?”
“不缺不缺,少爷放心,属下撑得住!”
裘花做贼心虚,赶紧咳呛几声,急急而去。
张昊负手来回走了几步,喝叫文书代笔,他这边口述完毕,那边停笔。
他把记录润色修改一番,让文书抄写三份。
这是告发信,邪教妖人造反,丐帮荼毒妇幼,均是恶性大案,让官府收尾最好。
不过案涉楚王的供词必须删掉,皇家之事无小事,办案官员必定惊惧畏缩。
如此一来,贼人便多了一丝脱身之机,至于江恩鹤,疥癣之疾,可以容后炮制。
金陵所设各机构的核心任务是守备留都,管理者叫守备官员,来自文武内三个系统。
内臣为内守备,即太监数人,统领南京内府各监诸局。
武臣为外守备和协同守备,各一人,都是与皇家有姻亲关系的勋臣公侯,勋亲是也,统辖南京五军都督府以及所属各卫所。
文臣名曰参赞机务,由南京六部之中,权责最重的兵部尚书担任。
至于南直隶巡抚,懂的都懂,这是空降兵,在金陵文武内三位大佬面前,属于小卡拉米,一般不会在金陵公署,多半在苏州行台。
三封告发信,只要有一封送到即可。
他在三个封皮上胡乱写上十万火急四字,吹干墨迹,连同东厂梅花令交给幺娘。
自打嘉靖坐朝,厂公们这都多少年没出来撒欢了,应天的大佬们见牌子不尿才怪!
他担心幺娘不听话,再三交代:
“换身衣服,脸上扮丑点,亮出牌子,他们绝对不敢拖拉瞒报,千万不要飞檐走壁,不要生事,一定要低调,我在土桥镇等你。”
“啰嗦,天黑等不到就走吧,我自己回去。”
幺娘收好信物,快步消失在门洞里。
裘花一瘸一拐,又跑来院子,虚弱喘息道:
“少爷,小赫在庄外抓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招认是李监生手下,金陵东门湾头闸街书铺的掌柜。
这厮受李监生徒弟黄智峰所托,前来打探。
少爷,此地不宜久留,属下断后,你赶紧撤吧!”
张昊去溪边抓些泥巴,往头上脖子里再抹一些,一边补妆,一边寻思有无其它纰漏。
“少爷,朱老鬼死了。”
刑讯逼供的文书满头大汗出屋,面无人色,大概是被活剐的场面吓坏了。
“黄台仰没事吧?”
“他、他快不行了。”
张昊看一眼审讯记录,无语摇头,这些坊丁还是太嫩了,把人弄死也没能审出什么。
之前门廷式招认,宝积寺漏网之鱼叫黄智峰,乃黄台仰义子,没想到还是李监生徒弟。
黄家父子不值一提,逃走的李监生武功高强,是个大隐患,而且他怀疑此人是邪教徒。
“罢了,收拾一下,赶紧撤。”
他望向坐在石头上的裘花,这厮捂胸佝偻着腰,装得真像那么回事,招招手说:
“裘大哥,告诉那些那些下人,就说黄台仰勾结妖人谋逆,官兵马上就到,放他们逃命。”
裘花应承而去,心说少爷还是太小,这一票牵涉大笔银子,知情者必须杀掉,都是充军活剐的大罪,早早帮他们解脱,也是积德行善!
大船早已载着死伤坊丁和银子离开,众人分批雇舟前往土桥镇汇合。
走走停停,中途换了几回船,到土桥镇天已黄昏,张昊跳江里扑腾一回,回舱换衣。
随后把几个坊队头目叫来,询问战死坊丁的家况,除了厚加抚恤,他能做的并不多。
掌灯时分,幺娘雇的小船终于赶到。
“官兵已经去了黄家庄园。”
幺娘登船说了一句,匆忙回屋洗脸换衣,她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膏泥,别提有多难受。
大船子夜到了仪真附近,卫所巡江哨船密集,遂在北岸老龙口附近停泊。
张昊梦中突然被打斗声惊醒,抄起鸟枪跳下床,摸出火折子吹一口,点燃腕上缠的火绳。
“有人摸上船,别怕,就一个人。”
赫小川提刀守在舱门,小声安慰。
“咱们的人可有伤亡?”
“船老大、还有两个船伙、一个坊丁,都死了。”
张昊感觉脊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舱房、过道漆黑一片,外面不时传来呼喝打斗之声,听声音是幺娘在和来人交手。
盏茶过后,就听噗通一声,好像有人跳江了,甲板上奔跑声急促,裘花气急败坏大叫。
“那边!放箭、快放箭!射死这个狗娘养的!”
幺娘气喘吁吁进舱,见张昊持枪站在暗影里,手腕上缠的火绳闪着红光,恨恨道:
“是李监生,他一击不中,跳江跑了。”
“你没事吧?”
“这厮武艺太厉害,我不是对手,他发现偷袭不成才走的。”
幺娘紧攥拳头,被踢中的大腿疼得她打颤,咬牙呼喝手下拿酒来。
张昊回屋一屁股坐床上,肚子里叫苦连天。
黄台仰死前告诉他,李监生是白莲北宗掌教,他尚未想出对策,人家就寻上门来。
丐帮和白莲教相比,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打蛇不死,这下子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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