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临时董事会的召开，如同一纸冰冷的最后通牒，将顾砚辞彻底推向了悬崖边缘。外部舆论的滔天巨浪尚未平息，内部权力的逼宫又已兵临城下。曾经稳固的王国，似乎在一夜之间，从根基处开始分崩离析。
医疗别墅内，那股死寂般的压抑几乎凝固成了实体。
顾砚辞在爷爷顾长风那番斩钉截铁的维护之后，并未展现出任何被激发的斗志，反而以一种更彻底的方式，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他离开了那个昏暗的康复室，转而将自己锁进了别墅最深处、隔音效果最好、也最为冰冷的专业治疗室内。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惨白的无影灯和环绕四周的、闪烁着待机灯光的冰冷医疗仪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掩盖不住一种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绝望的寒意。
他不再与任何人交流。苏晚晚送来的食物和水，大多原封不动地端出。江辰送来的、关于外界局势和董事会动态的加密简报，被他随手扔在角落，看也不看。他甚至拒绝了苏晚晚例行的医疗检查和药物。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治疗椅上，或者长时间地躺在冰冷的检查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得吓人。那里面没有了愤怒，没有了不甘，甚至没有了痛苦，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后的、深不见底的虚无。
仿佛一台被强行拔掉电源、清空所有数据的精密机器，只剩下一个冰冷而空洞的躯壳。
苏晚晚站在治疗室外，透过门上的观察窗，看着里面那个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男人，心脏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反复穿刺。她知道，发布会上的双重打击，尤其是当众失禁那剥皮拆骨般的耻辱，彻底击穿了他用钢铁般的意志构筑起来的最后防线。这不是身体的崩溃，而是精神世界的彻底塌方。
他不再是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在绝境中也能冷静布局的顾砚辞，他只是一个被剥夺了所有尊严、蜷缩在自我构建的牢笼里，拒绝与外界产生任何连接的、伤痕累累的男人。
“让他静一静吧。”顾长风在得知情况后，拄着手杖，站在治疗室外良久，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中满是痛楚与无奈，“这孩子……心里的苦，比身上的伤，重千百倍。”
连爷爷都束手无策。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着所有关心他的人。
终于，到了临时董事会召开的时间。
江辰脚步沉重地来到治疗室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看向守在门口、脸色苍白的苏晚晚，低声道：“晚晚，时间到了。董事会……已经开始了。王董和李董他们，态度非常强硬……”
苏晚晚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知道，如果顾砚辞再不出现，哪怕爷爷强行压下此次罢免，他在集团内的威信也将荡然无存，未来的路将寸步难行。
他不能就这样放弃！他好不容易才从瑞士的鬼门关爬回来，好不容易才清除了顾明和柳玉茹的威胁，好不容易才和念念相认……他怎么可以倒在这里？！倒在这样卑劣的阴谋之下？！
一股混合着心疼、愤怒和不甘的炽热火焰，猛地在她胸腔里炸开！烧尽了所有的犹豫和不安！
她不再等待！
“砰——！”
一声巨响，苏晚晚猛地抬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在了那扇厚重的、隔音的治疗室门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这突如其来的暴力破门，不仅让门外的江辰吓了一跳，连治疗室内如同雕塑般的顾砚辞，身体都几不可查地猛地一震！
苏晚晚如同旋风般冲了进去，无视了室内冰冷的空气和顾砚辞骤然射过来的、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戾气和空洞的眼神。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她直接走到他面前，将一直攥在手里的一个平板电脑，用尽全力，“啪”地一声，狠狠地拍在了他面前的金属操作台上！屏幕与冰冷的台面撞击，发出刺耳的声响，屏幕甚至瞬间出现了几道蛛网般的裂痕！
但屏幕依然亮着，上面不是安慰的话语，不是温柔的鼓励，而是一份密密麻麻、充斥着残酷数字和陡峭下跌曲线的——资本市场实时数据图！
那是“星辰科技”Ipo失败后引发的连锁反应，是顾氏集团股价断崖式暴跌的走势，是市场恐慌性抛售的冰冷证据！
“顾砚辞！你给我看清楚！”苏晚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嘶哑，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愤怒和失望，如同鞭子般狠狠抽打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抽打在顾砚辞死寂的心湖上！
她伸手指着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色数字，眼神如燃烧的火焰，死死盯住他那双空洞的眼睛：
“看看！看看这些数字！看看外面因为你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而变成什么样子了！”
“‘星辰科技’死了！你亲手养大的孩子，被他们用最肮脏的手段掐死了！”
“顾氏的股价崩了！成千上万的股民，那些信任你的员工，他们的血汗钱正在化为乌有！”
“董事会那帮蠢货和蛀虫，正在上面欢天喜地地准备瓜分你打下的一切！”
她的语速快得像扫射的机枪，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现实重量，毫不留情地砸向他：
“你不是骄傲吗？你不是不可一世吗？啊？！现在呢？你就只会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这个乌龟壳里，舔舐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柳玉茹！顾鸿轩！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的臭虫！他们正笑着看着你呢！看着你这个他们曾经害怕的顾砚辞，是怎么被他们轻轻一推，就摔得粉身碎骨，连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她猛地俯下身，双手撑在操作台两边，将脸逼近他，逼视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声音却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极致的冰冷和讥讽：
“顾砚辞，你告诉我，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对得起谁？！”
“对得起爷爷力排众议的维护？对得起江辰他们这群死心塌地跟着你的人？对得起……对得起念念叫他爸爸时那双纯粹的眼睛吗？！”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根最锋利的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心脏最柔软、也是最无法碰触的禁区！
念念……
儿子那张挂满泪水、充满恐惧和依赖的小脸，瞬间冲破了他用虚无筑起的脆弱壁垒，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你想当懦夫？”苏晚晚看着他眼中终于泛起的剧烈波澜，看着那死寂的冰面下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给出了最后、也是最重的一击，“可以！”
她直起身，指着门口，眼神决绝如赴死的战士：
“现在，就出去，对着所有董事，对着全世界的镜头，宣布你顾砚辞认输了！你扛不起了！把总裁的位置让给那帮蠢货！然后，带着你这副‘破皮囊’，和你那点可怜的自尊，滚得远远的！”
“但是——”
她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雷霆，轰然炸响在他濒临崩溃的灵魂深处：
“在你当逃兵之前，先想想清楚！他们想毁掉的，不只是你顾砚辞一个人！是五千个靠着‘星辰科技’、靠着顾氏吃饭的家庭！是五千个员工的饭碗和希望！”
“你想把这些，也一起葬送在你那可悲的自尊心里吗？！”
“这仗，你他妈要是不想打了，行！先把这最后一仗给我打完！像个男人一样，站着打完！哪怕输，也得输得有点样子！”
“否则，我看不起你！”
话音落下，治疗室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苏晚晚因为极度激动而急促的喘息声，和平板电脑屏幕上依旧在不断跳动的、残酷的红色数字。
顾砚辞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低着头，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
苏晚晚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的速度，一点一点地，死死地……攥紧！
那苍白的手背上，刚刚还沉寂的青筋，如同苏醒的虬龙般，一根根，狰狞地……暴凸而起！
指关节因为极致的用力，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
一股无形的、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冰冷风暴，正在他那副看似破碎的躯壳内，疯狂地积聚，翻涌，咆哮！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当苏晚晚再次对上他那双眼睛时，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里面，所有的空洞、死寂和虚无，都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痛苦被强行碾碎后，淬炼而成的、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却燃烧着毁天灭地般烈焰的……
绝对疯狂，与绝对清醒！
他看着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扭曲、甚至堪称恐怖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暖意，只有嗜血的锋芒，和一种洞悉一切、并将不惜一切代价反击的……决绝！
“呵……”
一声低哑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冷笑，从他喉间溢出。
他缓缓地，用手撑住操作台，一点一点，站了起来。尽管身形依旧因为虚弱和神经痛而有些微不可查的摇晃，但那脊梁，却重新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即将出鞘、饮血的利剑！
“你说得对……”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
“这仗，还没打完。”
“我这副破身体，他们不是总喜欢盯着看吗？”
他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墙壁，落在了远方那正在上演逼宫戏码的会议室，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嘴角那抹弧度，愈发显得残忍而妖异。
“好。”
“我就让他们……”
“看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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