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会后台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崩溃与重塑，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在极短的时间内，演变成了席卷整个城市、乃至全国舆论场的滔天巨浪。
网络，这个信息传播最快也最易滋生恶意的温床，在发布会结束后不到一小时，便彻底陷入了疯狂的沸腾。
“顾砚辞不育”、“豪门私生子惊天谜团”、“顾氏总裁发布会当场失禁”……一个个触目惊心、带着赤裸裸恶意和猎奇色彩的话题标签，如同病毒般屠榜了所有社交平台的热搜榜前列，后面无一例外地跟着一个血红色的“爆”字。
发布会的现场视频，尤其是记者出示空白出生证明和顾砚辞裤管污迹扩散的特写镜头，被反复剪辑、慢放、解读，在各个平台疯狂传播。营销号和水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极尽夸张、歪曲之能事。
【惊爆！顾砚辞残障实为报应？苏晚晚携不明父子侵吞家产！】
【现场直击！顾总裁大小便失禁，豪门体面荡然无存！】
【深度起底‘空白生父’背后的风流秘史，苏晚晚真实面目惊人！】
污言秽语，恶意揣测，不堪入目的p图和所谓“知情人士”爆料，如同肮脏的泥石流，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性的声音。顾砚辞、苏晚晚，甚至年幼的念念，都被拖入这场由柳玉茹精心策划、由无数看客推波助澜的舆论风暴中心，承受着千夫所指的凌迟。
而这场针对个人的毁灭性打击，带来的商业后果更是立竿见影，且致命。
“星辰科技”本就因专利诉讼而岌岌可危的Ipo，在这一记重锤下，彻底宣告死亡。原本还在观望的潜在投资者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合作方纷纷发来措辞谨慎却态度明确的暂停合作函，公司的市场声誉一落千丈，股价（虽然已暂停交易，但市场估值）瞬间蒸发数十亿。
更严峻的是，这场风暴迅速从“星辰科技”蔓延至整个顾氏集团。
第二天股市一开盘，顾氏集团股价毫无悬念地直接跌停！恐慌情绪如同瘟疫般在投资者中蔓延，大量抛盘被挂出，市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缩水。
“董事长！必须立刻召开紧急董事会！”集团总部，顾长风的办公室内，几位忠于他的元老面色凝重，语气焦急，“股价再这样跌下去，会引起系统性风险！而且……王董、李董他们那边，已经闹得很厉害了，要求……要求顾总必须给个交代，否则就要联名提请罢免其总裁职务！”
顾长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一夜之间仿佛又苍老了许多。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措辞强硬的联名信副本，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那双阅尽风霜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血丝，有愤怒，有心痛，更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次的事情有多棘手。这不仅仅是商业危机，更是直击人性最阴暗处的丑闻风暴。对手这一手，太毒，太狠！几乎是将顾砚辞和苏晚晚，连同顾家的声誉，都放在了烈火上炙烤！
“交代？他们要什么交代？！”顾长风猛地将那份联名信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声音因为愤怒而沙哑，“砚辞是受害者！是有人处心积虑要害他！现在不去追查幕后黑手，反而要来逼宫？！”
“老董事长，息怒！”一位元老连忙劝道，“我们当然知道顾总是受害者！可是……可是现在外面舆论汹汹，股价崩盘，董事会里那些本就心怀鬼胎的人，正好借题发挥啊！如果不尽快稳住局面，只怕……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顾长风重重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知道下属说得对。商场无情，利益至上。当领袖的个人声誉和集团的整体利益发生严重冲突时，董事会那些只看重自身利益的股东，绝不会在乎所谓的真相和委屈。
“备车！”顾长风猛地站起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决绝，“去医疗别墅！”
他必须亲自去见顾砚辞。无论外面风雨多大，他这个做爷爷的，必须第一个站出来，表明态度！
与此同时，医疗别墅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顾砚辞将自己反锁在二楼那间视野最好的、原本用于康复训练的房间里。厚重的窗帘被完全拉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也仿佛隔绝了那个充满恶意和嘲笑的世界。他没有开灯，整个人如同融入了这片浓稠的黑暗里。
他没有再像后台那样崩溃失态，甚至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愤怒。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靠窗的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失去了所有温度的雕塑。黑暗中，只有他偶尔因为无法完全控制的神经痛而几不可查蹙起的眉头，和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折射着冰冷微光的眼眸，证明着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苏晚晚端着托盘，上面放着温水和他需要服用的药物，轻轻推门走了进来。她没有试图去拉开窗帘，也没有开刺眼的大灯，只是拧亮了一盏光线柔和的壁灯。
她将托盘放在他面前的矮几上，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
网络上那些恶毒的言论，股价暴跌的消息，董事会可能发难的压力……她都知道。江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最新情况通过加密渠道发到她的手机上。每一条信息，都像一把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但她此刻，不能慌，不能乱。
她看着顾砚辞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削瘦和冷硬的侧脸轮廓，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心疼和一种同仇敌忾的愤怒。
“药该吃了。”她最终只是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将水杯和药片推到他手边。
顾砚辞没有立刻去动。他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许久，才用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低低地问：
“念念……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到令人心碎的克制。
苏晚晚鼻尖一酸，强行压下涌上眼眶的湿意，声音尽量平稳：“吓坏了，哭累了，刚刚睡着。保姆陪着。”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让江辰加派了人手，确保这里和幼儿园绝对安全，不会让任何记者或闲杂人靠近孩子。”
顾砚辞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这才伸出手，拿起水杯和药片，仰头吞下。动作机械而麻木。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汽车引擎声和隐约的说话声。很快，江辰快步上楼，在门外低声道：“砚辞，晚晚，老爷子来了。”
顾砚辞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苏晚晚站起身：“我去接爷爷。”
她下楼，将面容凝重、带着一身风尘仆仆气息的顾长风引了上来。
顾长风走进昏暗的房间，看着黑暗中那个孤寂而挺直的身影，心头如同被巨石重重砸中，老眼瞬间湿润。他挥了挥手，示意苏晚晚和江辰先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祖孙二人。
顾长风走到顾砚辞面前，没有坐下，只是拄着手杖，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孙子。他看到了顾砚辞脸上那近乎虚无的平静，也看到了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与……死志。
“砚辞……”顾长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爷爷……来了。”
顾砚辞缓缓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中，与爷爷的目光对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外面的事情，爷爷都知道了。”顾长风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一家之主的绝对威严，“你听着，不管别人说什么，不管外面闹成什么样！念念是我顾长风的曾孙，这一点，永远不会变！谁有异议，就是与我顾长风为敌！”
这是他作为家族掌舵人，在此刻，能给出的最坚定、最毫无保留的支持。
顾砚辞看着爷爷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维护和深切的痛楚，一直冰封般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泛起尖锐的酸楚。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
“爷爷……”他低声道，“‘星辰’……完了。集团……我也……”
“胡说八道！”顾长风猛地打断他，手杖重重杵地，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格外震撼人心，“只要我还没死，顾家就倒不了！你顾砚辞，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还是顾氏的总裁！这点风浪，还打不垮我们顾家！”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试图驱散所有阴霾的力量。
然而，就在这时，江辰脸色极其难看地再次推门而入，甚至顾不上礼节，声音急促而沉重：
“老爷子，砚辞！刚刚收到消息，超过三分之一的董事会成员已经联合签署了正式文件，要求……要求在两小时后召开紧急临时董事会，议题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了那几个字：
“罢免顾砚辞先生集团总裁职务！”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最残酷的内部清洗，已然兵临城下。
顾砚辞坐在黑暗中，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冰冷至极、甚至带着一丝疯狂意味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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