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安号”指挥中心，小陆的指尖在键盘上悬停了足足五秒。
屏幕上，来自全球各地的数据流像瀑布一样倾泻：伯格教授从德国发来的轨道共振分析、印度科学家破解的部分推进器点火模式、巴西射电望远镜捕捉到的微弱电磁脉冲、卡特赖特教授整理的年周期地质证据……每一条都至关重要，每一条都指向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
但问题也在于此——太多了，太散了。
“老板，”小陆转过头，眼睛布满血丝，“信息量太大了。德国那边用的是自己开发的谐振分析算法，印度团队的数据格式不兼容，巴西的观测数据需要做大气衰减校正……光是把这些数据统一到同一个分析框架里，就需要至少三十个小时！”
他调出一个进度条，上面显示着数据预处理完成度：17%。
“我们等不起三十个小时。”周晓芸在旁边说，她正同时盯着六块屏幕，上面滚动着全球各机构发布的、相互矛盾的轨道安全通告，“‘脚手架’的移动速度比预期快。最新计算显示，抵达百慕大三角上空的时间提前到了六十三小时后。”
林默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些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学科、不同格式的数据流。这些数据背后，是几十位顶尖科学家冒着职业风险、甚至可能违反保密协议换来的。他们像散落在全球的珍珠，各自闪烁着真实的光芒，但缺少一根线把它们串起来。
“我们需要一个‘中心’。”林默终于开口，“但不是物理上的中心。是一个能让所有人把数据扔进来、自动对齐、自动分析、自动生成联合报告的地方。”
“像……云端协作平台？”小陆皱眉，“但现有的平台都有数据泄露风险，而且各国科学家不可能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服务器。”
“不完全是平台。”林默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写下两个词：
虚拟实验室。
“爱因斯坦晚年，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办公室里，墙上挂满了演算纸。他不需要最先进的设备，他只需要一支笔、一张纸、和全世界最聪明的头脑愿意和他对话。”林默转身，“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数字化的、加密的、‘爱因斯坦的办公室’。一个让伯格教授、麦卡锡教授、卡特赖特教授他们，能把各自的‘演算纸’挂上来，一起盯着看的地方。”
小陆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建立一个完全去中心化的、基于区块链的联合分析环境？数据不上传到中心服务器，而是留在原处，只共享‘分析权限’和‘结果摘要’？”
“还要有实时协作功能。”周晓芸补充，“科学家们需要能像在同一个实验室里那样讨论——‘你们看这段曲线’，‘我这里有个想法’，‘那个数据点是不是有问题’。”
“但怎么说服他们用？”阿明插话，“这些人都是各自领域的大牛，让他们学新软件，恐怕……”
“不需要学。”小陆已经兴奋地在键盘上敲击起来，“我可以开发一个极简的网页界面。他们只需要登录一个加密链接，上传数据——或者更好，授权我们远程‘读取’他们指定文件夹里的数据。系统在后台自动做格式转换、数据清洗、时空对齐……”
他顿了顿，手指更快了：“然后生成一个统一的、三维可视化的分析环境。轨道数据、地面观测、地质记录、历史文献……全部在同一个时空坐标系里。他们可以在里面画线、做标注、发起实时语音讨论——就像真的围在一张巨大的星图桌旁。”
“名字呢？”周晓芸问，“总不能叫‘虚拟协作平台1.0版’。”
指挥中心安静了几秒。
“叫‘爱因斯坦实验室’。”林默说，“为了那个相信‘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的老人，也为了所有还愿意用想象力和逻辑对抗未知的科学家。”
四小时后，第一批邀请链接通过多重加密渠道，发送到了十七位科学家的邮箱里。
链接附带的说明很简单：
【尊敬的教授\/博士：
我们建立了一个安全的虚拟协作环境，旨在整合当前关于“天穹”事件及关联现象的所有数据与分析。
环境已包含您此前分享的数据（或已请求访问授权）。
登录后，您将看到一个统一的时空分析界面。所有数据来源均有明确标注，您可随时屏蔽或撤回自己的数据。
您可使用标记、批注、实时讨论功能。
本环境不设管理员，不储存原始数据，所有操作均加密且匿名（除非您选择公开身份）。
为便于协作，此环境暂命名为：爱因斯坦实验室。】
德国，慕尼黑。
伯格教授盯着那封邮件，犹豫了十分钟。他点开链接，浏览器跳转到一个纯黑色的页面，只有一行白字：
【正在建立加密连接……请稍候。】
三秒后，页面变了。
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界面。背景是深邃的星空，中央悬浮着一个缓缓旋转的地球模型。地球上，数百个光点正在移动——那是“天穹”卫星的实时位置，数据来源标注着“多源融合（轨道守望者\/非官方遥测）”。
他可以用鼠标拖动、缩放地球。当他将视角拉近到百慕大三角区域时，界面上自动浮现出多层数据：
· 海底地形图（来源：卡特赖特团队\/公开数据库）
· 历史磁场异常记录（来源：多个海洋学研究机构）
· 年前沉积物异常点位（来源：卡特赖特论文）
· 当前“脚手架”卫星预测路径（来源：七人聊天室分析）
最让他惊讶的是侧边栏——那里有一个简单的聊天框，以及一个“在线协作者”列表。列表上有几个代号：麦卡锡教授选择显示为“m.m.”，印度科学家显示为“轨道力学”，卡特赖特教授则直接用了真名缩写“A.c.”。
一条消息跳出来：
【m.m.】：伯格，你看到那个谐振频率的匹配度了吗？我把我计算的太阳系轨道谐振模型也挂上来了。
伯格教授看向地球模型旁边新出现的一个小窗口，里面是复杂的数学曲线。他点击曲线，界面自动将曲线与“脚手架”卫星的轨道偏移数据做比对——匹配度高达91%。
他深吸一口气，在聊天框里打字：
【h.b.】：看到了。匹配度高得可怕。但麦卡锡，你的模型假设能量源来自猎户座方向？依据是什么？
【m.m.】：依据是卡特赖特提供的古文明天文对齐数据。安娜，你在吗？
几秒后，新消息弹出：
【A.c.】：在。我刚刚上传了玛雅科潘遗址的天文对齐校准数据。对齐方向确实是猎户座腰带三星，时间窗口指向……现在。
界面自动更新。一条从猎户座方向延伸出的虚线，穿过太阳系，最终落在百慕大三角区域。虚线旁标注着能量传递的时间延迟计算：基于光速和推测的“非电磁波传播模式”，恰好与“脚手架”预定抵达时间吻合。
伯格教授感到后背发凉。他下意识地点开语音通话按钮——界面提示“加密语音通道已建立”。
“麦卡锡？”他试探着说。
“是我。”耳麦里传来麦卡锡教授苍老但清晰的声音，带着麻省理工特有的口音，“还有安娜也在。”
“我在。”卡特赖特教授的声音有些紧张，背景有敲击键盘的声音。
“这太疯狂了。”伯格教授说，“我们三个，分别在慕尼黑、剑桥和牛津，现在像坐在同一个房间里，看着同样的数据……”
“而且数据自己在说话。”麦卡锡打断他，“你们看地球模型上的那个新图层——谁上传的？”
界面一角，一个名为“深海声波干扰预测”的图层正在闪烁。点击后，显示的是十二个位于百慕大三角边缘的坐标点，每个点都标注着建议的声波发射频率和启动时间。
【轨道力学】：是我。基于印度团队对“脚手架”谐振模式的反推计算。如果在这十二个点同时发射特定频率的深海声波，有37%的概率可以干扰谐振建立。
【h.b.】：只有37%？
【轨道力学】：因为我们缺少关键参数——海底异常节点的确切深度和物理性质。但有人可能知道。
新消息弹出，来自一个新加入的协作者，代号“老船长”。
【老船长】：我是沈海山。我孙子沈星失踪前，最后一次传回的数据包里有海底扫描图。我刚上传了。节点深度：海平面下4712米。结构：疑似人工修正过的天然水晶簇集群，直径约800米。
一组高分辨率声呐图像出现在界面上。那确实是某种规则的结构，像是巨大的紫色水晶从海底基岩中生长出来，表面有奇异的几何纹路。
聊天框安静了足足一分钟。
【m.m.】（语音，声音沙哑）：“这……这不是自然形成的。”
【A.c.】：“像是……某种天线？”
就在这时，界面中央弹出一个新的可视化窗口。窗口标题是：“基于当前所有数据的危机演进模拟”。
小陆的声音通过系统广播功能传来，平静而清晰：
“各位教授，我是‘盾构’。系统已整合完毕所有数据。现在开始第一次联合模拟。”
地球模型开始加速旋转。代表“脚手架”的卫星光点快速移动，在六十三小时后的时间点抵达百慕大三角上空。24颗内核卫星的离子推进器同时点火，按照破解出的模式运行。
画面上，从海底水晶簇集群的位置，一道无形的波纹开始扩散。它穿过海水，抵达海面时，与“脚手架”形成的谐振腔耦合。
波纹被放大。
放大倍数：根据能量守恒和场论模型计算，理论峰值放大倍数1200倍。
放大后的波纹向上冲入电离层。
模拟显示：北纬25-35度，西经65-80度区域，电离层被“烧穿”一个直径约300公里的空洞。
后果：
1. GpS、通信卫星信号在该区域完全失效。
2. 宇宙射线直接轰击海面和大气，引发区域性剧烈电离风暴。
3. 海面温度在十分钟内上升3-5摄氏度，可能触发超强飓风。
4. （最糟糕的推测）如果该波纹是某种“筛选测试”的信号载体，其内容未知。
模拟结束。
虚拟实验室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1200倍……”麦卡锡教授喃喃道，“上一次脉冲发生在年前，那时没有‘脚手架’放大，就已经导致全球性灾难。这次……”
“必须阻止‘脚手架’完成谐振。”伯格教授说，“声波干扰方案的成功率，现在能重新计算吗？”
【轨道力学】：正在计算……基于新的节点深度和结构数据，成功率提升至52%。
“还不够。”卡特赖特教授说，“我们需要把成功率提到80%以上。沈船长，您孙子留下的数据里，有没有关于节点共振频率的更精确测量？”
【老船长】：有。但数据是加密的，小星用的是一种他自己设计的算法。我需要时间破解。
“我们帮您。”小陆的声音再次响起，“‘盾构’团队可以提供算力支持。”
【老船长】：那就开始吧。我共享加密数据包。
一个巨大的文件开始上传。进度条缓慢移动。
就在这时，界面弹出一条新消息，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协作者——代号“王浩”，头像是一个简单的火箭图标。
【王浩】：打扰各位。我是“星河探索”的王浩。关于撞击方案——如果我们要用火箭末级撞击“脚手架”的关键节点，最佳撞击时间窗口是五十八小时后。但有一个问题。
他上传了一张轨道图。
【王浩】：根据最新计算，撞击后产生的碎片云，有18%的概率会波及国际空间站的轨道。我需要知道——空间站上的宇航员，有没有紧急撤离方案？
聊天框再次沉默。
国际空间站。上面有来自五个国家的七名宇航员。
伯格教授闭上眼睛。他认识其中一位——德国宇航员马库斯，两个月前还在和他通邮件讨论微重力下的流体实验。
“撤离需要至少二十四小时准备。”麦卡锡教授说，声音很轻，“而且需要所有参与国同意。”
“他们不会同意的。”卡特赖特教授苦涩地说，“在现在这种政治气氛下，任何国家率先提出撤离，都会被解读为‘放弃空间站’，引发外交灾难。”
“但如果不撤离……”王浩打字的速度变慢了，“撞击方案可能会杀死他们。”
虚拟实验室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边是可能波及全球的谐振灾难，一边是七名宇航员的生命。
小陆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还有一个方案。”
所有人都看向界面。
“如果我们能精确控制撞击角度和速度，让碎片云的主要运动方向偏离空间站轨道，”小陆调出新的模拟，“需要将撞击精度从十米提高到……一米。”
“一米？！”王浩几乎是在惊呼，“这不可能！火箭末级在撞击前已经分离，是无控体！就算加上制导模块，太空中的相对速度每秒一百多米，一米精度……”
“如果，”小陆打断他，“如果‘爱因斯坦实验室’里的所有科学家，能实时共享计算资源，为撞击体做最后一次轨道修正呢？”
他调出一个设想图：
“撞击体携带简单的姿态发动机。在撞击前最后三十分钟，它持续传回实时位置和速度数据。数据流入‘爱因斯坦实验室’，这里的轨道力学专家、航天工程师、数学家，用联合算力实时解算最优修正指令，发回给撞击体。”
“三十分钟，实时计算？”伯格教授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是不可能。”麦卡锡教授突然说，“如果我们把问题分解。轨道力学团队负责计算引力扰动，我负责计算太阳风影响，王浩的团队负责火箭残骸的质量分布特性……”
“印度团队可以负责碎片云扩散模型。”【轨道力学】说。
“德国团队可以负责实时数据验证。”伯格教授接上。
“那空间站本身的轨道机动呢？”卡特赖特教授问，“如果空间站能在撞击前做一次微小变轨，安全窗口就能扩大。”
【老船长】：我认识欧空局退休的轨道动力学主管。他或许能帮上忙。
界面上的聊天框开始飞快滚动。不同领域的科学家，用简洁的专业术语，迅速分配着任务。没有官僚程序，没有经费申请，没有国籍限制。
只有一个问题，和一群决定解决它的人。
小陆看着屏幕上飞速跳动的信息，轻声对身边的林默说：
“老板，这就是你说的‘爱因斯坦实验室’。”
林默点点头，看着那些来自全球的代号和话语，仿佛看到了一场无声的、却又震耳欲聋的集结。
“不，”他纠正道，“这就是科学本身。”
窗外，倒计时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动着：
六十二小时零七分。
距离“脚手架”抵达百慕大三角，还有不到三天。
距离王浩需要最终决定是否发射，还有四小时。
距离沈老船长破解孙子的加密数据，还有未知的时间。
但“爱因斯坦实验室”的灯，已经亮起。
十七位科学家，七个时区，跨越半个地球，正围在一个虚拟的星图桌前，试图用逻辑、数据和想象力，从命运的齿轮间，撬出一丝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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