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从被砖石半掩的入口缝隙处,透进来一丝丝灰白色的、属于黎明的微光。
玉清几乎是立刻惊醒,一夜的浅眠和高度警惕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尽管身体依旧疲惫不堪。
他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去探顾枭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顾枭发烧了,而且烧得不轻。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干燥的嘴唇不断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左眼那胡乱包扎的布条下,渗出更多浑浊的脓液,混合着血丝,气味难闻。
玉清的心猛地一沉,伤口感染,在这缺医少药的环境下,几乎是致命的。
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强迫自己压下恐慌,开始飞速思考。
他们还在沦陷区核心地带,顾府目标太大,敌人很可能回头清查。
顾枭重伤无法移动,需要药品和食物,他们不能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他回忆起之前被王师傅带出城时,隐约记得西南方向有连绵的山丘,那里人烟相对稀少,或许能避开敌军主力,也更容易找到藏身之处和草药。
目标:向西南方向的山丘地带转移。
前提是,必须让顾枭的伤势稳定一些,并且找到食物。
他小心翼翼地爬到地窖入口,侧耳倾听外面许久,确认没有异常动静后,才拨开遮蔽的杂物,钻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和未散的硝烟味,他在废墟间谨慎地移动,寻找水源。
幸运的是,在原来后院井台附近,他发现了一个被炸坏一半的大水缸,里面积攒了不少雨水,虽然浑浊,但勉强能用。
他找到一个相对完整的破瓦罐,仔细清洗了一下,装满水。又在自己破烂不堪的内衫上,寻找相对最干净的部分,用力撕下几条布。
返回地窖后,他先用冷水浸湿布条,小心翼翼地为顾枭擦拭滚烫的额头、脖颈和腋下,试图用物理方式为他降温。
冰凉的水刺激到皮肤,顾枭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他那只完好的右眼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眼神涣散而迷茫,焦距对准玉清满是担忧的脸时,似乎凝滞了一下。
“水……”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极其微弱的音节。
玉清连忙将瓦罐凑到他嘴边,一点点地喂他喝水。顾枭贪婪地吞咽着,但大部分水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喝了几口水,顾枭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
他看清了眼前的玉清,看清了自己所处的肮脏环境,也感受到了身体里那股灼烧般的虚弱和疼痛。
他试图抬起手,似乎想推开玉清,或者想自己坐起来,但那手臂只是微微抬起一点,便无力地垂落下去。
他那只独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强烈的情绪——
是愤怒,对自身无能的愤怒?还是对玉清去而复返的恼怒?亦或是……一种深切的、不愿被看见如此狼狈的痛苦?
玉清看懂了他眼中的复杂情绪,心中酸涩难言。
他按住顾枭试图挣扎的肩膀,声音低哑却轻柔哄着:“别动……你在发烧。”
顾枭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也不再试图动弹,只有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眼睫,泄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玉清看着他这副样子,深吸一口气,一边继续用湿布为他擦拭,一边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却清晰地说:“顾枭,你听着……我们会活下去,我会带你离开这里,你别想再赶我走。”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地窖狭小的空间里,掷地有声。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主动地,宣告了自己的决定,接过了主导他们命运的重担。
他开始盘算,除了水,他们还需要什么。
食物,充足的食物。
还有能消炎的草药,哪怕只是最普通的。
他的目光,投向了地窖入口那微弱的光线,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将顾枭妥善地藏在地窖深处,用能找到的破木板和烂草席稍微遮掩了一下入口,玉清再次踏上了寻找生机的路途。
这一次,目标明确:食物,以及任何可能对伤口有用的东西。
他凭着模糊的方向感,朝着记忆中城市西南方、可能有农田的方向走去。
依旧是避开所有可能的大路和开阔地,在残垣断壁和荒草丛中潜行。
脚底的伤因为之前的负重和奔波,更加严重,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针尖上,但他已经麻木了,疼痛成了背景音。
饥饿感一阵阵袭来,让他头晕眼花。
他舔着干裂的嘴唇,努力回忆着之前啃那个硬窝窝头的滋味,以此支撑自己走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绕过一片小树林,眼前豁然开朗。虽然依旧荒凉,但出现了几块被精心打理过的菜地,更远处,有几间低矮的、冒着细细炊烟的土坯房。
有人家!
玉清的心脏狂跳起来,但警惕性也提到了最高。
他伏在草丛里,仔细观察了将近一个时辰,确认那几户人家周围没有敌军的踪迹,只有几个衣衫褴褛的村民在田间缓慢劳作。
他选择了最边缘、看起来最破败的一户,院墙是用泥土垒的,已经塌了一角。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土匪或者溃兵,虽然这很难。
他走到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敲了敲。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带着深深戒备的男人的脸。男人身后,一个同样面色憔悴的农妇紧张地望着他。
“谁?”男人的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口音。
玉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无害:“大叔,大娘……行行好,我……我路过,想跟您换点吃的。”
他想了想,从贴身的、唯一还算完好的里衣口袋中,摸索出那只顾枭某次随手赏给他的、质地温润的玉镯。
这镯子他一直贴身藏着,幸运地在之前的颠沛流离中幸存了下来。
他将镯子递过去:“我用这个……换点能填肚子的就行。”
那男人接过镯子,对着光看了看,又和身后的农妇交换了一个眼神。玉镯的成色显然让他们动心,但眼前的玉清来历不明,让他们犹豫。
男人将镯子攥在手里,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上下打量着玉清,目光在他虽然脏污但难掩清俊的五官和那双明显不是干粗活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他指了指院子角落里堆着的一堆粗大的、需要劈开的柴火,瓮声瓮气地说:“把那堆柴劈了,劈完,给你几个馍。”
玉清看着那堆比他大腿还粗的木头,和那把靠在墙边、看起来沉重无比的斧头,心里瑟缩了一下,他从未做过这样的重活。
但他没有任何犹豫。
“好。”他应了一声,走到柴堆前,弯下腰,试图拿起那把斧头。
斧柄粗糙,入手沉甸甸的,远超他的想象。他双手握住,费力地举起来,对准一根木头,用力劈下。
“哚!”
斧刃砍偏了,只在木头上留下一个浅坑,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虎口发麻,差点脱手。
他稳住身形,再次举起,落下。
一次又一次。
起初只是觉得沉重,很快,手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水泡几乎是立刻就被磨了出来,然后破裂,嫩肉摩擦着粗糙的斧柄,鲜血渗出,将木质斧柄染红。每挥动一次,都像是在用刑。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流下,迷住了眼睛。他顾不上擦,只是重复着举起、落下的动作。手臂酸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腰也快要直不起来。
那对农户夫妇就站在门口看着,没有说话。
玉清咬着牙,一声不吭。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劈完,就有吃的了,顾枭就有吃的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最后一根木头被劈成两半,玉清几乎虚脱,拄着斧柄才勉强站稳。
他摊开双手,掌心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那农妇看着他血糊糊的手,终究是叹了口气,眼神里的戒备少了一些,多了点怜悯。
她转身进屋,拿出了四个黑黄色的杂粮窝窝头,一小块黑乎乎的咸菜疙瘩,又从一个旧布包里,摸索出一小把干枯的、看不出原貌的草药,塞给玉清。
“这个……捣碎了敷伤口,能消肿。”农妇低声说,指了指他血肉模糊的手。
玉清愣住了,随即涌起一股巨大的感激。
他接过这些无比珍贵的食物和草药,对着农妇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谢谢大娘!”
他将窝窝头和咸菜仔细包好,连同那把草药,紧紧揣在怀里,仿佛揣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甚至顾不上处理自己剧痛无比的双手,他立刻转身,沿着来路,一瘸一拐地,却又无比急切地,向着那个藏着他全部牵挂的地窖赶去。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地窖入口,玉清的心脏因为急切和担忧而狂跳。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里面,没有异常声响,才迅速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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