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回归的感觉是颠簸。
整个人像被放在筛子里,不停地、剧烈地摇晃,骨头架子都快被颠散了。
然后是痛,头痛得像要裂开,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撞击着,喉咙里干得冒火,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恶心感从胃部一阵阵翻涌上来,让他只想呕吐。
玉清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是汽车微微晃动的顶棚。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窗外。
不是顾府那四方的天,也不是熟悉的街巷。
窗外是快速移动的、蒙着一层灰白晨光的景象:一片片荒芜的田地,田埂边歪倒的枯草,远处起伏的、光秃秃的山峦轮廓。
偶尔能看到几间低矮破败的、被遗弃的茅屋,在视野中一闪而过。
这是哪里?
巨大的陌生感和恐慌感攫住了他,心脏猛地收缩。
紧接着,昏迷前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残酷的清晰度,轰然冲入脑海——
顾枭布满血丝、带着疯狂决绝的独眼……
强行灌下那杯带着苦涩药味的水……
被他死死拉住手时,那苦涩的苦笑和“爬也爬去找你”的承诺……
一根根被掰开的手指,那冰冷的、不容抗拒的力量……
最后是“砰”地一声巨响,隔绝了整个世界的车门,和顾枭头也不回、走向那座黑暗府邸的背影……
“呃……”玉清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猛地用手撑住座椅,试图坐直身体。
浑身肌肉都在抗议,酸软无力。
“王……王师傅?”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们……这是在哪里?”
前座开车的王师傅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快醒来,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惊讶,一丝怜悯,还有更深的复杂情绪。
“玉清先生,您醒了。”王师傅的声音同样干涩,“咱们已经出城几十里地了。”
出城……几十里……
玉清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上了他的脊椎。
“顾枭呢?”他几乎是屏住呼吸问出这三个字。
王师傅沉默了片刻,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目光直视前方崎岖的土路,低声道:“大少爷……他留在城里了。”
留在城里了。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玉清的心口。
他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残酷的证实。
顾枭不是让他先走,不是暂时分别。
他是用这种方式,把他送出生天,而他自己,选择了留下,与那座危城共存亡。
所谓的“活着就去找你”,不过是一个安抚他、让他安心离开的、虚无缥缈的承诺。
在那样的战火里,留下,几乎等同于赴死。
玉清猛地靠回椅背,浑身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
他怔怔地看着窗外那荒凉、陌生、不断后退的景色,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他被抛弃了。
又一次。
这一次,是被那个在他死水般生命里投下巨石、让他体会到复杂纠葛的疼痛与微弱暖意的男人,以“为他好”的名义,彻底地、决绝地抛弃在了这茫茫荒野之上。
冰冷的绝望,如同车窗缝隙里钻进来的晨风,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最初的冰冷和茫然过去后,一股灼热的、带着腥气的情绪猛地冲上了玉清的头顶。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利用那点刺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去思考,去捋顺这一切。
顾枭早就计划好了。
从他开始秘密转移那些箱笼,从他眉宇间日益加深的凝重,从他那些看似寻常却暗藏诀别意味的探访,甚至从他说出“和你在一起很开心”那一刻起……他或许就已经看到了今天的结局。
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一件需要妥善安置、避免在战火中损毁的物品?
还是一个需要被清除的、会妨碍他“尽忠”或“殉道”的麻烦?
不,都不是。
玉清猛地闭上了眼睛。
顾枭是把他当成了……最后的牵挂。
所以要用这种近乎残忍的方式,给他一条生路。
“为我好……呵……”玉清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冷笑,带着无尽的苦涩和愤怒。
谁要你这样的为我好!
这种被蒙在鼓里,被强行安排命运,被排除在他的生死抉择之外的感觉,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比在南风馆里明码标价的买卖更让他感到耻辱,至少那时候,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认命。
可现在不一样了。
顾枭强行闯入了他的生命,搅乱了他的一池死水,让他习惯了那些白日的探访,琐碎的对话,让他心底悄悄藏下了一点不该有的暖意,然后,又用这种最彻底的方式,将他推开。
他凭什么这么做?!他不接受!
脑海里两个声音在疯狂争吵。
一个理智而恐惧:“回去?你疯了!城里现在就是修罗场,回去就是送死!顾枭付出大代价送你出来,你回去对得起他吗?”
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执拗:“难道像条狗一样独自逃命,苟延残喘就对得起他了?我不想再被丢下了!一次也不要!凭什么他总是自作主张?要死……要死也得死在一块!起码……起码我得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要死一起死!”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带来一种近乎毁灭般的平静。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之前的迷茫和痛苦已经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所取代。
他悄悄调整了一下呼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前方。
车子因为路上逃难的人流和车马增多,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颠簸依旧。
他伸手入怀,摸到了那叠用油纸包着、厚实而坚挺的银票,这是顾枭给他准备的“活路”。
现在,他要用它来买一条“死路”。
他看了一眼全神贯注开车的王师傅的背影,目光落在车门内侧的把手处。
心跳如鼓,却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即将付诸行动的、孤注一掷的决心。
他不再看窗外那些面色仓皇、向南奔逃的人群,他的目光,投向了来的方向,那座此刻或许已陷入火海的城市。
回去。
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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