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总算有了几分暖意,不再是冬日里那种虚张声势的暖。懒洋洋地透过海棠树新发的、嫩绿的叶片,在青砖地上筛下细碎晃动的光斑。
空气里漂浮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微腥的湿润气息,还有一点点植物嫩芽的清香。
玉清搬了那张唯一的硬木凳子,坐在海棠树的荫蔽下。
手里是本翻毛了边的《诗经》,他却并没在看,只是虚虚地握着,目光放空,落在院墙根一丛刚刚冒头的、不知名的野草上。
耳朵里听着远远近近的、属于春天的细微声响——墙外更远处街巷里隐约的车马声,屋檐下麻雀叽叽喳喳的吵闹,还有风过叶隙时,那极其轻柔的沙沙声。
这是一种近乎奢侈的宁静,他几乎要沉浸在这种无所事事的慵懒里,暂时忘记身份,忘记处境,忘记这四四方方的院墙。
然而,这份宁静碎裂得毫无征兆。
院门那边传来“吱呀”一声,并非平日里仆妇或李管家那种带着些微迟疑和规律的推门声,而是带着一种强势的、甚至是有些粗暴的力道,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玉清猝然一惊,握着书卷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他抬起头,循声望去。
逆着有些晃眼的春日阳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院门口,几乎将整个门框塞满。
来人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身熨帖的、料子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外面没套大衣,显得身形格外利落。
他的站姿极正,肩膀开阔,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宛如标枪般的挺拔感。
但最让玉清心头一凛的,是那双眼睛。
那人迈步走了进来,步伐沉稳而有力,靴底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而冷硬的声响。
随着他走近,玉清看清了他的面容。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冷峻的直线。他的五官,依稀能看出与顾建源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眉骨的轮廓和紧抿的唇线。
但顾建源的眼神是沉郁的、疲惫的,带着被世事磨损后的浑浊。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却像两潭深冬的寒水,冰冷,锐利,毫无温度,此刻正毫不避讳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猎物般的目光,直直地钉在玉清身上。
那目光里,有探究,有评估,但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鄙夷和厌恶。
玉清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猛地窜了上来,瞬间遍布四肢百骸。
他几乎是本能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书卷从他膝上滑落,“啪”地一声轻响,掉在地上,他也顾不上去捡。
危险。
这是他脑子里瞬间闪过的唯一念头。
比面对任何难缠的恩客,比面对丽娘的算计,甚至比面对顾建源醉酒时的失态,都要强烈的危险感。
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场,是攻击性的,是带着棱角的,是与他这个小院,与他这个人,格格不入的尖锐存在。
他是谁?顾建源的儿子顾枭?除了这个身份,玉清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他来这里做什么?替父清理门户?还是单纯来羞辱他这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无数个念头在玉清脑中飞速闪过,但表面上,他只是僵直地站在那里,被迫承受着那冰冷目光的凌迟。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手脚一阵阵发凉。
年轻人一步步走近,在距离他大约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这个距离,足以让玉清更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
他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用那双寒潭般的眼睛,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玉清,从略显凌乱的发梢,到洗得发白的棉布长衫,最后,目光定格在他额间那一点殷红的朱砂痣上。
那目光在朱砂痣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格外长了些。玉清甚至能感觉到那视线如同实质,灼得他额间皮肤微微发烫。
他下意识地想要低头避开,但一种莫名的倔强,或者说是一种长期在风月场中练就的、面对羞辱时的防御本能,让他强行维持着站姿,只是将眼睑微微垂下,避开了那过于直接的视线交锋。
院子里一时间静得可怕,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两人之间那无声的、紧绷的、一触即发的对峙。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仿佛被拉长、凝滞。玉清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不受控制般加速跳动的心音,咚咚咚地敲打着耳膜。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抠进了掌心,借由那一点细微的刺痛,来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
站在他对面的年轻男人,显然极有耐心。他并不急于开口,似乎很享受这种用目光施加压力的过程,像一只审视着爪下猎物的鹰隼。
终于,他动了。不是大的动作,只是下颌微微抬起了些许,线条更加冷硬。
他开口了,声音如同他的眼神一样,没有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极强的质感,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玉清的耳膜上。
“你,”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玉清脸上,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就是我父亲养在这外面的那个……”
他刻意顿了顿,舌尖似乎轻轻抵了下上颚,才吐出那两个清晰无比的字眼:“……禁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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