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空气凝滞如铁。
林景和立于百官之前,手持象牙笏板,声色俱厉地宣读着奏疏,每一字都淬着毒:“臣,吏部侍郎林景和,弹劾知微医塾掌教沈知微!此女来历不明,妖言惑众,擅掘宫中废墟,惊扰先朝亡魂,实为大不敬!更以一具枯骨污蔑先臣清誉,煽动宫人,意图搅乱后宫,其心可诛!恳请陛下立下圣裁,将其逐出宫闱,以正视听!”
声浪在宏伟的殿宇中回荡,几名附议的御史纷纷出列,言辞激烈,将沈知微描绘成一个祸乱宫廷的妖女。
龙椅上的皇帝眉心紧锁,目光在林景和与角落里那个沉默的身影之间游移,透着一丝难以决断的疲惫。
“沈知微。”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林侍郎所奏,你可有辩解?”
万众瞩目之下,沈知微自殿角缓缓步出。
她未着官服,只一身素净的青色医袍,身形单薄,却似一柄出鞘的柳叶刀,锋芒内敛。
她没有辩解一字。
“启禀陛下,臣无话可辩,只呈三物。”
她平静地开口,身后的小蝉与两名东厂番役应声上前,将三件物事依次呈上。
第一物,是一具用白布包裹的托盘,布上血迹斑斑。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白布被揭开,一具蜷曲的白骨与一本烧得焦黑的账册残页赫然在目。
森森白骨,无声地控诉着三十年的冤屈。
第二物,是厚厚一摞诊籍。
沈知微扬声道:“此乃十七名因误用含铅丹的‘玉容膏’而容貌尽毁、身中剧毒的宫女的诊疗记录。上面有她们亲手画下的血指印。她们的脸,便是林家‘苏记药行’三十年贪墨的活罪证!”
第三物,是六份崭新的文书。
“此乃医塾《宫人死因查验规程》试行半月来的六份真实报告。其中两例为误食毒蕈,一例为突发心疾,一例为失足落水,皆验明正身,查清因果。再无‘秽气冲撞’,也无‘鬼神天罚’。陛下,人命,是可以算清楚的账。”
三件证物,如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景和脸色煞白,强自镇定道:“一派胡言!全是此女一面之词!”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学士终于按捺不住,出列怒斥:“荒唐!妇人干政,已违祖制!况以一具不知来路的死人枯骨要挟君上,成何体统!”
“祖制?”沈知微终于抬眼,目光直视老学士,清冷如冰,“敢问大人,祖制可曾写明,允许内务府用假药毒杀宫人?可曾准许,为掩盖罪行便可随意焚尸灭迹,将人命作药渣填埋?若祖制庇护的是贪官与凶手,那我今日所为,正是为祖制拾遗补漏!”
她话锋一转,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黄绢拓本,双手展开,高声念道:“《大明会典·洪武三年·内医监条例》第七条,原文:‘凡宫婢病亡,须报因由,验明无毒,方准火化。’——”
她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异常清晰:“陛下,诸位大人,不是我沈知微要立新规,而是你们,忘了我朝的旧律!”
满殿死寂。林景和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凝固的空气即将崩裂的瞬间,一个慵懒而阴柔的嗓音,如毒蛇吐信般响起。
谢玄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殿中,玄色飞鱼服上的金丝在光线下闪着幽微的光。
他微微躬身,对着龙椅方向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他手中同样捧着一份奏疏。
“臣奉旨彻查内帑亏空一案,偶有发现。”他展开奏疏,语调平淡,内容却惊心动魄,“查明,吏部侍郎林景和妻族名下共十八家商号,近三年来,通过向内务府虚报物料价格,累计骗取内帑四万七千三百余两。其中,有三千二百两,经由地下钱庄,辗转流向了北疆瓦剌的细作之手。”
他顿了顿,狭长的凤眼扫过面如死灰的林景和,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臣查案时才发现,原来一支小小的胭脂,也能通敌。”
一言既出,满殿哗然!
贪墨是罪,通敌,则是死罪!
“拿下!”皇帝的怒吼如雷霆炸响,他猛地将手中的朱笔掷于地上,“将林景和及其全族,给朕打入诏狱!查封所有商号!朕要看看,我大明的蛀虫,究竟还藏着多少叛国之贼!”
东厂番役如狼似虎地涌上,将瘫软如泥的林景和当场拖走。
一场原本针对沈知微的围剿,瞬间化为一场抄家灭族的风暴。
三日后,浣衣局的阴湿角落里。
脸上覆着厚厚铅粉、双目浑浊的冯如意,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中没有字,只有一个小小的纸包和一页薄薄的册子——《知微医塾洁颜队章程》。
她颤抖着打开纸包,里面是细腻的草本粉末,散发着清新的药香。
她在冰冷的木盆前怔坐了许久,终于,她伸出手,掬起一捧刺骨的冷水,狠狠泼在自己脸上。
积了不知多少年的铅粉与污垢被冲刷下来,露出底下枯黄、满是疮疤却无比真实的面容。
当晚,巡夜的太监收到了三十年来浣衣局的第一封实名举报信。
冯如意,举报主管刘嬷嬷常年克扣布料、私售宫绢。
小蝉亲自带队,人赃并获,当场从刘嬷嬷的床下搜出数百匹上等宫绢和一本黑账。
消息传回医塾,沈知微听完小蝉的禀报,只淡淡说了一句:“很好,让她做第一个‘自新者’。”
一个愿意洗去伪装的人,才有资格获得新生。
又一个清晨,沈知微受召独入勤政殿。
皇帝赐座,亲授一道圣旨,册封“知微医塾”为宫廷唯一医疗顾问机构,总领后宫一切医务。
赋予其稽查所有妃嫔宫女脂粉、用药、饮食之权;赋予其审核太医院所有涉宫眷处方之权;赋予其监督所有宫人死因查验之权。
这道圣旨,等于将后宫所有女眷的生死健康,都交到了沈知微手上。
她握着这份沉甸甸的权力,走出殿门。
谢玄正等在廊下,晨光为他冷峻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递来一只新制的紫檀木匣。
沈知微打开,匣中静静躺着那截早已风干炭化的舌头,已被秘法精心保存,不再腐坏。
旁边嵌着一块小小的银牌,上面刻着一行字:
“真言虽哑,其声不绝。”
“现在,”谢玄看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轮到你来定规矩了。”
沈知微合上木匣,紧紧握在手中。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他,微微颔首。
她走出宫门时,恰好看到第一辆满载药材与医疗器械的医塾马车,正缓缓驶入厚重的宫墙。
崭新的车厢上,用端正的楷书漆着一行醒目的大字:
“此处所载,皆为人命所系。”
车轮碾过青石板,在熹微的晨光里,留下两道清晰的轨迹。
一条通往尘封百年的药库,一条,则通往不可预知的史册。
然而,就在这破晓时分,希望的曙光刚刚刺破天际,一声凄厉的尖叫便划破了皇城的宁静。
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从宫道尽头冲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急报——!凤池宫!宁贵妃突然发动,血流不止!贵妃娘娘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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