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那句淬了毒的低语,还在回响。
“我就是要让孙大成娶我那个死鬼孙女!”
王玉霞浑身冰冷,像是被人当头浇下了一盆腊月的井水,从头凉到了脚。
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
黄仁贵!
她的公公!
这个在外人眼中乐善好施,连走路都怕踩死一只蚂蚁的黄大善人。
原来,那张慈祥的面皮之下,藏着的是这样一副阴冷、恶毒的嘴脸!
她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只有算计,只有掌控,只有那种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快意。
恐惧!
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从她的心底最深处,猛地窜了上来,瞬间攫住了她的喉咙。
她想尖叫,想逃跑。
可她的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黄仁贵满意地看着她脸上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敲碎她所有的骨头,磨掉她所有的棱角,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她,王玉霞,只是他黄家买回来的一个生育工具。
现在,工具没用了,就该老老实实地当个摆设。
一个守着牌坊的活寡妇!
他不再多看她一眼,慢悠悠地转过身,重新坐回那张太师椅上,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茶,继续吹着气。
仿佛刚才那个面目狰狞的人,根本不是他。
王玉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堂屋的。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整个黄家大院,都像是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牢笼,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那间冷清的院子。
“砰”的一声,她关上房门,将自己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身体,顺着冰冷的门板,无力地滑落在地。
她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从雇佣孙大成当长工开始,到今天,那座拔地而起的新宅子……
原来,一切都是一个局!
一个精心布置的,让人无法拒绝的局!
黄仁贵先用一份份小恩小惠,试探孙大成的品性。
然后,再用一座房子,一份天大的人情,彻底锁死他!
好狠的算计!
好毒的心肠!
读书人,原来可以坏到这种地步!
王玉霞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想起了孙大成的哥哥,孙大来。
当年,孙大来跟他青梅竹马,她将来怎么面对孙大来?
她这个做嫂子的,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大成,被自己的公公,像一头牲口一样,推进火坑里!
不行!
绝对不行!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光。
她要救孙大成!
哪怕是豁出自己的一切!
她必须让他逃!
逃离这个吃人的地方!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像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狂地滋长。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擦干眼泪,站起身,开始在屋子里焦急地踱步。
黄仁贵既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绝不会轻易让孙大成离开。
她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
堂屋里。
黄仁贵依旧老神在在地喝着茶。
他在等。
等孙大成回来。
他算准了。
以孙大成那种知恩图报的性子,面对自己这份“天大的恩情”,他绝不可能拒绝。
果然。
没过多久,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是孙大成!
他身上的怒气还未完全消散,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黄仁贵却像是没看见一样,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回来了?”
“老师!”孙大成低着头,声音有些沉闷。
“坐!”黄仁贵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孙大成没有坐,只是笔直地站着。
黄仁贵也不在意,他放下茶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张老脸上,瞬间布满了悲伤。
“大成啊,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要跟你说。”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充满了痛楚。
“我那个孙女,你可能没见过。长得……水灵啊。可惜,命苦,走得早。这都快十年了。”
“十年了,我没一天不想她。最近,她总是托梦给我。”
黄仁贵说着,竟从眼角挤出了几滴浑浊的泪水。
“她说,她在底下,孤苦伶仃,总被那些孤魂野鬼欺负。她说她冷,说她怕……”
“她求我,给她找个伴儿,找个能护着她的男人。”
孙大成沉默地听着,心里那股烦躁,愈发浓烈。
他不懂,老爷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黄仁贵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继续用那种悲戚的语调说道:“我思来想去,这十里八乡,也只有你,配得上我那苦命的孙女。”
“你是个好孩子,有情有义,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把她交给你,我放心!”
孙大成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黄仁贵。
让他……娶一个死人?
冥婚?!
荒唐!
简直是天底下最荒唐的事情!
他张了张嘴,想要拒绝。
可“不”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座崭新的青砖大院,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
拿了人家这么大的好处,又怎么能拒绝人家这点“小小的”要求?
黄仁贵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他知道,火候到了。
他站起身,走到孙大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成,我知道,这件事,委屈你了!”
“可我这么做,不光是为了我那可怜的孙女,更是为了你啊!”
孙大成一愣。
为了他?
“你别忘了,你的身份。”黄仁贵的声音,压得极低,“你是个逃兵。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县长那边,是要抓你去枪毙的!”
孙大成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他最大的软肋。
“但是,”黄仁贵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悲天悯人的神情,“只要你娶了我孙女,你就是我黄仁贵的孙女婿!你就是黄家的人!”
“凭我黄家在这十里八乡的财势和脸面,别说是一个县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动我黄家的人!”
“我给你盖房子,给你安个家,再给你一个身份。大成啊,我这是在救你的命啊!”
轰——!
孙大成的脑子里,最后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老爷为他做了这么多,不只是可怜他,更是在保护他!
这份恩情……
已经不是用命能还的了!
他的脸上,血色尽褪,一片死灰。
那座房子,是恩。
这个身份,是更大的恩。
两份天大的恩情,像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堵得死死的。
他还能说什么?
他还能拒绝吗?
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
喉结滚动了半天。
一个字,从牙缝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好!”
黄仁贵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要的,就是这个字。
“好孩子,好孩子!”他亲热地拉起孙大成的手,“以后,就别喊什么老师了,生分!”
“该喊我……爷爷!”
孙大成僵硬地站着,嘴唇哆嗦着,那两个字,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
……
从堂屋出来,夜风一吹,孙大成才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可心里,却比刚才更加沉重。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麻木地,朝着自己那间临时的耳房走去。
刚走到门口,一道纤弱的身影,忽然从旁边的黑暗中闪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王玉霞。
“跟我来!”
她没有多说,只是丢下三个字,便转身朝着院子深处一个僻静的角落走去。
孙大成心里犯着嘀咕,但还是跟了上去。
月光下,王玉霞的脸色,比纸还要白。
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有两团火在烧。
“你不能答应他!”
她开门见山,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急切。
孙大成沉默。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是冥婚!是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去跟一个死人绑在一起!你这辈子就毁了!”
王玉霞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控制不住地拔高。
“你还年轻,你应该娶一个活生生的媳妇,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而不是守着一个牌位,过一辈子活寡!”
孙大成依旧沉默。
他能说什么?
说他是个逃兵,需要黄家的庇护?
还是说,他欠了黄家天大的恩情,根本无法拒绝?
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王玉霞见他不说话,心里更急了。
她上前一步,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
“大成,你别犯傻!你以为他给你盖房子,是真的对你好吗?”
“那不是房子,那是一个笼子!一个用人情做的,让你一辈子都挣脱不掉的笼子!”
“他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他就是看中了你老实,重情义,才一步一步地给你下套!他这是挟恩图报!”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孙大成的心上。
他不是傻子。
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明白?
在黄仁贵提出冥婚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隐隐猜到了。
只是,他不敢深想,也不愿去想。
他宁愿相信,黄仁贵是真的出于善意。
可现在,王玉霞却将这层虚伪的窗户纸,毫不留情地捅破了。
将那血淋淋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握紧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阵阵发白。
王玉霞看出了他内心的动摇。
她知道,还有希望!
“大成,你听我说,你快跑吧!”
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硬塞进孙大成的手里。
“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一些体己钱,还有几张银票。不多,但足够你到外地安身立命了。”
“你连夜就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算我求你了!你不能毁在这里!你哥哥他?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看着你跳进火坑啊!”
孙大成低头看着手里那个沉甸甸的布包。
布包上,还带着她身体的温度。
一股说不清的暖流,从手心,一直传到了心底。
在这个冰冷的黄家大院里,她是唯一一个,真心为他着想的人。
可是……
他缓缓地,抬起头。
看着月光下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然后,他将那个布包,重新推回到了王玉霞的手里。
“嫂子,你的心意,我领了!”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他没有喊少夫人,显然,也是带了情绪。
“可是,我不能走!”
王玉霞愣住了。
“为什么?!”她几乎要崩溃了,“难道你真的要为了那座破房子,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恩情,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吗?”
“那不是虚无缥缈的恩情。”
孙大成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孙大成,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
“我只知道,做人,要言而有信!”
“唾沫,吐出去,就是一个钉!”
“我既然答应了老爷,就绝不会反悔。”
这几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这是他的原则。
是他在战场上,用命换来的,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王玉霞彻底呆住了。
她想过一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给出这样一个理由。
固执!
愚蠢!
不可理喻!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孙大成的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她不明白。
她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这个男人,宁愿守着那可笑的信义,也不愿意为自己活一次?
哀莫大于心死。
她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努力,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泡影。
她看着眼前这张倔强的脸,忽然觉得无比的陌生,无比的遥远。
她还能说什么呢?
再多的劝说,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缓缓地,收回了手,将那个布包,紧紧地攥在手心。
“好……”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好一个……言而有信。”
她惨然一笑,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失魂落魄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背影,在月光下,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凄凉。
孙大成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剜去了一块。
疼。
说不出的疼。
他转过身,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了自己那间狭小、昏暗的耳房。
而在院子另一头的假山后面。
一道黑影,从阴暗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是黄仁贵!
他将刚才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意外。
只有一丝冰冷的,尽在掌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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