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厨房的日子,对于秋禾来说简直如履薄冰。秋禾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眼睛盯着手里的活,耳朵却竖着,努力捕捉着贺娘子每一个指令和喜好。
她学得很快。不过三五日,剥百合也能又快又好,洗藕孔再也掏不出一点泥沙星子,分拣菜蔬更是眼明手快。她谨记铃铛的话,多做,少看,少问,像个无声的影子,只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完成份内的活计,然后安静地退到角落。
贺娘子对她的表现似乎还算满意,虽然从无笑模样,但吩咐她做事时,语气里没有刚开始那般疏离。
这日,贺娘子被张嬷嬷叫去问话。小厨房里只剩下刘嫂子和周嫂,烧火的铃铛,和秋禾。贺娘子临走前吩咐,把晚上要给老夫人做药膳鸡汤的那只老母鸡处理干净。
这活计平时都是刘嫂子或周嫂做。但今日刘嫂子忙着揉面准备蒸糕,周嫂则在挑拣晚上要用的几样珍贵菌菇,都腾不开手。
刘嫂子看了一眼蹲在角落默默削着荸荠皮的秋禾,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秋禾,那只鸡,你去处理一下。会收拾吗?”
秋禾连忙站起来:“会的,嫂子。”在外院厨房,杀鸡剖鱼也是常做的活计,她并不陌生。
“嗯,”刘嫂子点点头,不忘叮嘱,“仔细些,毛拔干净,内脏掏利索,别留一点血污腥气。老夫人用的东西,最忌惮不洁净。”
“奴婢明白。”秋禾应下,走到案板前。那只肥硕的老母鸡已经被割断了脖子放了血,褪了一半的毛。
秋禾熟练地开始拔除细毛,并拿起刀开膛,掏出内脏。她做得极其仔细,将鸡胗、鸡心、鸡肝一一分离,鸡肠也翻洗干净。尤其看到那团黄澄澄、厚实饱满的鸡油时,她眼睛都亮了一下——这可是好东西!在外院,这点油星子都能让婆子们暗中争抢。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团珍贵的鸡油单独放在一个干净的小碗里,又将处理得白白净净的鸡身用清水冲洗了数遍,确保毫无血水。
她松了口气,自觉做得完美,正要将鸡和鸡油都放进准备好的干净盆里,周嫂忽然走了过来。她先是拿起那只鸡,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目光落到那碗鸡油上,眉头却皱了起来。
“秋禾,这鸡油……你怎么就这么放着?”周嫂的语气带着点诧异和慌张。
秋禾一愣,心里猛地咯噔一下。难道……小厨房的规矩,鸡油不是这样处理的?她连忙道:“奴婢……奴婢想着这油金贵,单独放着,一会儿好交给嬷嬷……”
刘嫂子也闻声过来,看了看那碗鸡油,叹了口气:“唉,你这丫头!这鸡油是要立刻处理了才能用的!贺娘子的规矩,这炖汤的老母鸡油,最是滋润,但必须趁着新鲜,立刻用温火慢慢炼出来,滤净油渣,得了清亮亮的鸡油,才能给老夫人拌面或者点馄饨用。你这么放着,等贺娘子回来,这油早就不新鲜,沾了腥气,味道就不正了!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秋禾的脸瞬间白了。她只知道鸡油是好东西要留下,却完全不知道小厨房里连炼油都有这般即刻、讲究的法子!在外院,能留下鸡油自己悄悄炼了吃就是天大的好处,谁还管是不是最新鲜的时候炼的?
“我……奴婢不知道规矩……”她声音有些发颤,“奴婢这就去生小火炉炼上?”
“现在炼?”周嫂撇撇嘴,“贺娘子一会儿就回来了,瞧见你没经吩咐就动火动灶的,像什么话?再说,火候把握不好,炼糊了更是罪过!”
刘嫂子也为难:“是啊,这火候是贺娘子亲自掌握的……这下好了,好好一团新鲜鸡油,就这么耽搁了。”
秋禾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心里又慌又愧。她不是不珍惜,是珍惜得不得法!这小厨房的规矩,真是细得吓人,每一步都有讲究。
这时,贺娘子回来了。一进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目光扫过案板上处理好的鸡、那碗孤零零的鸡油和众人脸色:“怎么了?”
周嫂抢先开口,语气夸张:“贺娘子,您可回来了!秋禾把这新鲜鸡油就这么晾着了,我说这得赶紧炼,她还不懂规矩呢!”
贺娘子的目光立刻落在秋禾身上,平静无波,却让秋禾感到一股巨大的威慑力。她看向那碗鸡油,微微蹙了下眉。
“奴婢……奴婢不知规矩,请嬷嬷责罚。”秋禾低下头,不敢辩解。她心里懊恼极了,明明是想省下好东西,却因为不懂更高层的规矩,反而差点糟蹋了东西。
贺娘子没立刻说话,她先看了看那只处理得极其干净的鸡,点了点头。然后才拿起那碗鸡油闻了闻。
“鸡处理得很好,干净利落。知道把油单独留下,心思是好的。”她先肯定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但小厨房的差事,光知道省和干净不够,还得懂时辰,懂火候,懂每样东西最恰当的处置法子。好东西放错了时辰,用错了法子,也就成了废物。这次是鸡油,下次若是更娇贵的东西,你也这般‘省’着吗?”
秋禾头垂得更低了:“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不敢凭自己心思乱动,定事事问过嬷嬷和嫂子们。”
贺娘子看着她吓得发白但认错态度诚恳的脸,终究是没再深究。
“罢了,这次这油确实不够新鲜了,做不得老夫人入口的东西了。”贺娘子将碗递给周嫂,“周嫂,你拿去,晚上烙饼时给大伙儿用了吧。” 这算是小厨房的额外福利了。
周嫂脸上立刻露出喜色,接过碗:“谢嬷嬷!”
贺娘子又看向秋禾:“罚你今晚把所有的干货食材都重新检查一遍,分门别类整理好,若有受潮生虫的,一一拣出来。做完才能睡。”
“是!谢嬷嬷!”秋禾连忙应下,心里像有一块大石落地,但又沉甸甸的。罚干活不怕,怕的是失去这份差事和贺娘子的信任。
晚上,众人都歇下后,秋禾点着一盏小油灯,独自在小厨房的储藏间里,一点点地检查着木耳、香菇、红枣、桂圆等各种干货。这是一个极繁琐且耗时的活儿,但她做得极其认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她知道,这是惩罚,也是一次学习的机会。她正好可以借此摸清小厨房里这些食材的摆放规矩和品质要求。她仔细摸着每一片木耳的厚薄,闻着每一颗红枣的甜香,心里默默记下它们的模样、气味和摆放的位置。
直到深夜,她才将所有的干货整理检查完毕,此时她才感觉到腰酸背痛,眼睛发涩。她吹灭了油灯,摸着黑回到耳房。
铃铛还没睡,正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笨拙地缝补着一只磨破了边的袖口。看到秋禾进来,她抬起头,小声问:“都收拾妥当了?”
“嗯。”秋禾点点头,脱下外衣,准备洗漱。
“今天……吓着了吧?”铃铛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秋禾动作一顿,苦笑一下:“嗯……是有点儿。没想到规矩这么细,这么讲究。”
“小厨房就是这样。”铃铛放下针线,声音压得更低,在这寂静的夜里,反而生出一种倾诉的欲望,“贺娘子看着不言不语,心里比谁都清楚。她最看重两点:一是干净,二是规矩。干净不单指手脚,还指心思,不能有半点藏私偷摸的念头。规矩嘛,就是每样东西、每道工序,都有一套细致又严格的章程,时辰、火候、分量,差一点都不是那个味儿。老夫人嘴刁,又讲究养生,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秋禾默默听着,这是铃铛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这么多话。
“我刚来时也常挨罚。”铃铛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里带着点唏嘘,“不是活儿干得不好,是总摸不准那股劲儿。比如烧火,外院只要旺就成,这里却要分文火、武火、中火,什么时候该压炭,什么时候该添柴,都有讲究。贺娘子不说,但你做不对,她就能让你重做十遍。”
她顿了顿,看向秋禾:“你今天算运气好。那鸡油虽耽搁了,但鸡处理得确实干净,又知道把油单独留下,证明你心里是向着差事、知道东西金贵的。贺娘子最厌烦的,是那种眼里没活、心里没数,还自作聪明的人。”
秋禾恍然。原来贺娘子罚她,不只是因为鸡油没及时炼,更是因为她“自作主张”地留下了油,却不懂后续规矩,反而差点弄巧成拙。罚她整理干货,既是惩戒,也是让她系统地熟悉食材,避免再犯类似的“无知之错”。
“谢谢铃铛姐姐提点。”秋禾真心实意地道谢。这番夜话,比她自个儿琢磨几天都管用。
“谢什么。”铃铛重新拿起针线,“在这地方,都不容易。互相搭把手,总能活得松快些。”
她缝了两针,又像是想起什么,看似无意地低声道:“对了,以后……若是周嫂子再让你单独去后角门接什么东西,或是给哪个院捎带话,能推就推了,推不了,也务必先悄悄回明了贺娘子。”
秋禾心里一凛:“周嫂子她……”
“嘘——”铃铛示意她噤声,眼神往门外瞟了瞟,确定无人,才用气声道,“她娘家表妹在二少爷院里当差……心思活络着呢。小厨房的人,最忌讳跟其他院子私下里传递东西、牵扯不清。贺娘子眼里容不得这个。”
秋禾立刻想起周嫂子平日那略显活络的眼神和偶尔对院内事务的打探,心下顿时明了。她重重地点点头:“我记住了,绝不敢私下传递。”
这一刻,她忽然对铃铛生出了几分真正的亲近感。在这规矩森严、人人自危的小厨房里,这点来自同伴的、冒着风险的提醒,显得格外珍贵。
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闲话,多是铃铛告诉她一些贺娘子的禁忌和喜好。秋禾仔细听着,将这些点点滴滴都记在心里。
这一夜的耳房私语,像暗室里打开的一扇小窗,让她窥见了更多生存在这一方小天地的脉络。
她在黑暗中轻声道:“铃铛姐姐,睡了。”
“嗯,睡吧。”隔壁床铺传来窸窣的翻身声。
秋禾闭上眼,那份因陌生和环境高压而绷紧的神经,似乎松快了不少。
在梦中,秋禾仿佛看见自己正在厨房灶台上炼制鸡油,那团黄澄澄的鸡油在温火的耐心逼迫下,渐渐渗出清亮油脂,滤净了最后一丝渣滓,终于成就了一盅滋润透亮的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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