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战王府。
墨云柔捏着北疆送来的最新账本，眉头却微微蹙起。
怎么了？虞怀瑾正与她对账，察觉到女儿的异样，北疆的利润不是又涨了吗？可是有什么不妥？
母亲，墨云柔将账本推过去，指尖点着几行数字，利润是涨了，但您看这里——运输成本，比上月又增加了两成。还有这里，过关的‘损耗’，明明二哥已经打过招呼，可这些边关小吏，明着不敢刁难，暗地里还是变着法子要钱。
她叹了口气，难得露出几分烦躁：二哥能护着商队不被马贼劫掠，却防不住这些官面上的魑魅魍魉。长此以往，利润终究要被这些层层盘剥蚕食掉。
虞怀瑾仔细看着账目，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锋儿的威名能震慑宵小，却断不了这些盘根错节的利益。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得另想法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王妃，二小姐，北疆有信到，是二公子的加急军报。
快拿进来！墨云柔立刻起身。
信使风尘仆仆，呈上的却不是常见的家书信封，而是一卷略显粗糙的羊皮纸，上面甚至沾着些许沙尘。
墨云柔展开羊皮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墨云锋那力透纸背、略显狂放的字迹：
二妹见字如面。
商队周管事日前抵达，详述沿途境况。你所忧官面损耗，我亦有所察。此间边关吏治，积弊已久，非一日一人可改。
然，近日巡防至黑水河谷，见此地虽荒芜，却为南北要冲，东西枢纽。距我军大营三十里，易守难攻。河谷内有清泉，土地亦算肥沃。
我有一念，或可釜底抽薪——何不借此地利，奏请朝廷，于此新建一城？
墨云柔看到这里，眼睛猛地一亮，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她快速往下看：
此城，明为边关军镇，驻军守土，巩固边防；暗里，则可划出特定区域，设为官营榷场，集中南北商旅，统一管理，统一征税。所有交易，皆在明处，由军方与户部共同派员监管，如此，既可杜绝沿途小吏层层盘剥，降低商贾成本，又能增加朝廷税收，更可借此城，控扼商道，辐射西域！
此举若成，你的商队可率先入驻，成本必大降。且以此城为基，货通南北西域，其利不可估量！
然，建城非易事，耗资巨大，非我武夫一人可决。若你觉得此计可行，速与母亲、大哥商议，筹措钱粮，并请大哥在朝中运作，争取内阁与陛下支持。我在军中，亦会联络袍泽，同上奏折。
机不可失！
兄：云锋 手书
墨云柔看完，激动得手指微微发抖，将羊皮纸递给虞怀瑾：母亲，您看！二哥他……他竟与我想到了一处！
虞怀瑾接过细看，眼中亦是异彩连连：锋儿这孩子……竟有这般见识了！这已不单单是行军打仗的眼光，这是安邦定国的格局！
母亲，二哥此计大妙！墨云柔在房中踱步，语速飞快，集中交易，统一管理，不仅我们能省去诸多麻烦，朝廷也能收到更多稳定的税银，边境还能多个坚固堡垒，一举数得！我这就去给二哥回信，告诉他，钱粮之事，包在我身上！就算倾尽我目前所能调动的所有流水，也必支持他建成此城！
先别急。虞怀瑾沉稳道，此事关乎重大，需从长计议。等你父王和大哥回来，一同商议。
晚膳时分，墨骁珩和墨云辰一同回府。
饭桌上，墨云柔迫不及待地将墨云锋的来信和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墨骁珩听得认真，放下筷子，沉吟片刻，看向长子：辰儿，你在朝中，觉得此事有几成把握？
墨云辰早已深思熟虑，闻言放下汤匙，清俊的脸上带着理性的光芒：父亲，二弟此议，看似大胆，实则切中要害。于公，巩固边防、增加税收、规范贸易；于私，能彻底解决二妹商队乃至所有边境商贾的困境。如今陛下正励精图治，漕运改革初显成效，若此时能再推出此等利国利民又无需朝廷立刻投入巨额现银的良策，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他微微一顿，继续分析：关键在于，如何说服内阁和陛下，相信我们战王府有能力办好此事，且不会借此拥兵自重，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墨骁珩冷哼一声：老子对朝廷的忠心，天地可鉴！
父王，光有忠心不够。墨云辰耐心解释，需有制衡。儿以为，此城建成后，驻防军权可仍归二弟及其上官，但榷场管理、税收等权，必须交由户部直派的文官，军政分离，互相监督，方能令朝廷放心。
大哥说得对！墨云柔立刻接口，而且，建城前期投入，我们王府可以出大头，但后续运营，必须纳入朝廷体系，利润按比例上缴国库。我们要的不是一座私城，而是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受益的聚宝盆！
虞怀瑾看着侃侃而谈的儿女，眼中满是欣慰，她轻轻握住墨骁珩的手：王爷，孩子们思虑周全，比我们想得都远了。这是利国利民利家的大好事，值得一试。
墨骁珩看着身边目光坚定的妻子，又看看沉稳的长子和兴奋的幺女，仿佛也看到了远在边关、正擘画蓝图的次子，胸中豪气顿生：好！既然你们都认为可行，那便干！老子这就给旧部写信，让他们也跟着敲敲边鼓！辰儿，你在朝中全力推动！柔儿，钱粮调度就看你的！
是！父王！兄妹二人异口同声。
接下来的日子，战王府如同精密的仪器般高效运转起来。
墨云辰利用在户部的职务之便，搜集前朝于边境设榷场的旧例数据，精心撰写奏疏，详细阐述建城之利，并着重强调军方守土、文官理财、利益共享、朝廷主导的原则，以消除可能的猜忌。他甚至还做了一份详细的预算草案，标明战王府愿意先行垫付的部分，以及未来朝廷可能的收益。
墨云柔则调动麾下商行的庞大资金流，开始暗中囤积建材、粮草，并派出手下最得力的管事，带着工匠和勘探人员，秘密前往黑水河谷，进行先期勘测和规划。
墨骁珩的军中信函也飞向边疆各处老部下手中。
而虞怀瑾，则稳坐府中，协调各方，同时留意着朝中的风向动静。
不久，一份由边军数位将领联名，请求于黑水河谷筑城设镇、巩固边防的奏报，以及墨云辰那份数据详实、规划严谨的《黑水城建设疏》，几乎同时摆上了皇帝的御案。
御书房内，皇帝看着这两份相互呼应、一文一武的奏疏，良久不语。
内阁几位阁老分立下方，神色各异。
众卿都看过了？皇帝缓缓开口，手指轻敲御案，说说吧。
首辅率先出列：陛下，墨修撰此疏，条陈清晰，数据可信，若能建成此城，于国于民，确有大益。且战王府愿先行垫付大部款项，解朝廷燃眉之急，其心可嘉。只是……他顿了顿，于边境新建军镇，又涉商贸，牵涉颇广，臣担心……
首辅是担心我墨家拥兵自重，还是担心这黑水城变成我战王府的私产？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只见墨骁珩身着朝服，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陛下，臣墨骁珩，愿在此立下军令状！黑水城，乃陛下之城，朝廷之城！建成之后，驻防军队听从兵部调遣，榷场税收尽归户部管理，我战王府，只求一个公平交易的机会，并分得先行垫付款项之微利！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他声如洪钟，目光坦荡，竟让方才心存疑虑的几位阁老一时语塞。
皇帝看着墨骁珩，又看看手中墨云辰那份几乎无可挑剔的规划，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战王言重了。皇帝淡淡道，你墨家满门忠烈，朕自是信得过的。只是，建城非比寻常，尤其是这等兼具军事与商贸重镇……
陛下，墨云辰适时出列，躬身道，臣以为，黑水城若能建成，其意义不仅在于一城一地。它可成为我朝经营西北的支点，一个样板。未来或可沿边境要冲，推广此模式，则边防可固，商路可通，国库可盈！此乃千秋之利！至于首辅大人所虑，臣在奏疏中已阐明，可设‘黑水城督建总理衙门’，由陛下钦派重臣总揽，户部、工部、兵部协同，臣与边军将领仅为副手，如此，权责明晰，皆在朝廷掌控之中。
皇帝听完，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好！思虑周全，谋划深远！墨爱卿，你生了个好儿子，也养了几个好儿女啊！他看向墨云辰的目光充满赞许，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魄力，难得，实在难得！
陛下谬赞。墨骁珩与墨云辰同时躬身。
拟旨！皇帝不再犹豫，准边军所奏、墨云辰所疏，即日起，设立黑水城督建总理衙门，由……他略一沉吟，点了一位素以刚正不阿着称的老臣为主官，爱卿总揽，户部、工部、兵部协同办理。墨云辰，擢升为户部陕西清吏司员外郎，协理黑水城钱粮调度、榷场规划事宜。边军昭武校尉墨云锋，负责黑水城防务规划及军镇建设。所需银钱，准战王府先行垫付，待榷场税收产生后，按比例优先偿还并分红。
臣，领旨谢恩！墨云辰沉稳下拜。
末将领旨！墨骁珩代为应承，声震屋瓦。
消息传出，朝野再次震动！
谁也没想到，战王府的次子刚立下军功，长子便又推动如此庞大的计划，更获得了陛下的全力支持！
了不得！战王府这是要文武并举，通吃朝野啊！
建城啊！这可是名垂青史的大事！墨家兄妹竟能联手促成此事！
听闻那墨云柔，早已准备好钱粮，就等圣旨一下，便要运往边关了！这兄妹三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赞誉、惊叹、嫉妒，再次将战王府推向风口浪尖。
而战王府内，接到消息的墨云柔，立刻将早已准备妥当的第一批物资，由重兵护卫着，浩浩荡荡运往北疆。
随行的，还有她写给墨云锋的信：
二哥，京城事宜已定，大哥升任员外郎，专司黑水城事宜。钱粮已发，工匠管事随行。你只管放手去建，这黑水城，必将在你我手中，成为西北最璀璨的明珠！
妹：云柔 手书
数月后，黑水河谷。
昔日荒芜的河谷，如今已成了巨大的工地。军营、工棚林立，人声鼎沸，车马络绎不绝。
墨云锋站在一处高坡上，看着下方热火朝天的景象，身边站着风尘仆仆刚刚抵达的周管事和几名大匠。
二公子，大小姐吩咐了，一切听您调度。周管事恭敬道，第一批建材、工匠、粮草均已到位，这是新城的设计草图，请二公子过目。
墨云锋接过草图，上面不仅规划了坚固的城墙、军营、官署，还详细标注了榷场、仓库、客栈、甚至医馆、学堂的位置，功能齐全，布局合理。
墨云锋一拳捶在掌心，豪气干云，传令下去，即日起，黑水城，正式开工！我要让这座城，成为插在北戎喉咙里的一根硬刺，也成为汇聚四方财富的黄金窟！
他望向东南方向，仿佛看到了京城中正运筹帷幄的大哥，和全力支持他的二妹。
兄妹联手，其利断金。
这黑水城，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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