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先锋军炮兵们的优秀表现,导致莱州湾沿潍河这一侧的海滩直接成为了日军的地狱,没人能顶着连绵不断的炮火直射去登船。
这直接导致日军本就不宽的登陆场变得更加狭窄了。
此刻,海滩上,为规避空中侦察与打击,部队以分队为单位,在滩头疏落地分散开来,远远望去,如同一些被潮水冲散的蚁群。
应该来说,日军的抗压能力,在各国军队之中都属于名列前茅的。
只要部队中作为骨干的老兵还保留着一定比例和数量,哪怕是到了濒临绝境的时刻,他们都能够维持最起码的秩序。
老兵柴山背靠着一个浅浅的沙堆,将步枪横在膝上。
他掏出一块油光发亮的抹布,一言不发地开始擦拭早已纤尘不染的枪管。
他的动作缓慢、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远处沉闷的炮响、海风的咸腥都与他无关。
那钢制部件在他反复摩挲下,泛着幽冷的光,几乎能映出他自己紧绷的下颌线条。
他擦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想通过这个动作,抹去内心的焦灼,或者仅仅是为了让双手有事可做,以免它们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就这样孜孜不倦地擦着,目光却偶尔会越过被擦得锃亮如镜的枪身,瞥向不远处那几名被军官护在中间、神色与其他士兵截然不同的“特殊人员”。
他用手肘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身旁的年轻兵吉田,下巴朝那个方向极其轻微地一扬。
“瞧见没,那个站在少佐旁边的,脸白得像艺妓的家伙。”
吉田顺着望去,看到一个戴着眼镜、军服出奇整洁的年轻军官,正不安地调整着自己的领口。
“是……近藤少尉?”
“呸,”柴山啐了一口,“什么少尉,不过是宇都宫家的上门女婿。听说在联队部整天就是给长官点烟泡茶,真本事?”
他冷笑一声,“床上功夫大概比枪法准点。”
吉田紧张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敢接话。
柴山却像是打开了话匣,继续低声抱怨:“我们在这泥地里啃了半个月军粮,他倒在指挥部里保养得细皮嫩肉。现在倒好,第一批登船名单,人家赫然在列。”
他说着,右手无意识地反复将插在沙地上的刺刀拔出一截,又按回去,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吉田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可是,柴山前辈,外围的防线……我昨天听第三中队的伤兵说,先锋军的装甲车那些铁怪物,根本挡不住。他们说,最多……最多再撑一天?”
柴山刮擦枪托的动作停住了。他抬眼望向西边,那里地平线上偶尔会闪过一抹不自然的亮光,闷雷般的炮声隐约可闻。
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那股愤懑似乎被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去:“一天?哼,谁知道呢。反正名单上没有你我的名字,能不能见到后天的樱花,都得看天照大神的心情了。”
就在这时,海平面上出现了船只的轮廓。
人群出现一阵骚动,但很快被军官们的厉声呵斥压制下去。
那份强压下去的骚动,反而让气氛更加紧绷。
那艘改装过的货轮“辰巳丸”在离岸足够远以避免搁浅的水域下锚,两艘救生艇在沙滩与货轮间往返。
最初,名单上的军官和“精英”们还维持着体面,耐心等待救生艇将他们送至大船旁,再攀爬绳梯登船。动作虽慢,却秩序井然。
但很快,这种缓慢的节奏让沙滩上等待的人群愈发焦躁。
一些等不及的军官开始脱下靴子,涉入冰冷的海水,向远处的货轮游去。
柴山和吉田看着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此刻如同落水狗般在海里扑腾,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那边,”吉田突然压低声音,“是近藤少尉他们。”
只见几名佩戴特殊袖标的军官正在几名卫兵护送下,小心翼翼地涉入海水,向远处的货轮游去。他们的动作笨拙而狼狈,与平日里的威严判若两人。
柴山冷笑一声,“那个靠联姻上位的家伙,现在倒像只落水狗。”
就在这时,那艘停泊在深水区的“辰巳丸”货轮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通过望远镜,他们看见船长——一个身材粗壮、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正对着一名陆军大佐大声咆哮:
“我说了还能装!这艘船我最清楚!甲板下还能塞五十人,船舱过道还能站三十!”
那名大佐试图反驳,却被船长一把推开:“在这里我说了算!不想坐就滚下去!”
在船长的强硬指挥下,原本已经登船的军官们被强行驱赶到一起,像沙丁鱼罐头般被塞进每一个可用空间。
就连那位近藤少尉,也被推搡着挤进人群,精心打理的发型早已凌乱不堪。
“快看!”吉田突然抓住柴山的胳膊,“救生艇又放下来了!”
两艘救生艇缓缓划向岸边,但这一次,船上的一名水手突然站起身,对着沙滩大喊:“还有位置!还能上人!船长的命令!”
这一声呼喊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原本保持纪律的士兵们瞬间骚动起来。
“白痴!”船上的大佐气得脸色发青,“谁让你喊的!”
但为时已晚。
第一个士兵扔下步枪冲向海水,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转眼间,整片海滩就像炸开的马蜂窝。
士兵们疯狂地涌向大海,有的人直接跳进海里向货轮游去,有的人则争抢着挤上那两艘救生艇。
“快!”柴山一把拉起吉田,两人随着人潮冲进冰冷的海水。
海面上顿时陷入混乱。救生艇被人群团团围住,超载严重的小船在浪涛中剧烈摇晃。
一些等不及的士兵开始徒手攀爬绳梯,还有的人干脆抓住船舷外的缆绳,像一串串葡萄挂在船侧。
柴山和吉田奋力游向货轮,却发现自己根本靠近不了——船身四周已经挂满了人。
他们眼睁睁看着最后几个幸运儿挤上甲板,而船长仍在声嘶力竭地指挥水手们把更多的人拉上来。
“开船!立即开船!”船上的军官们惊慌失措地大喊,“船要翻了!”
“辰巳丸”的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开始缓缓移动。
挂在船舷外的士兵们惊恐地尖叫,有的人在颠簸中松手坠海,有的人则死死抓住缆绳,任凭海水拍打身体。
柴山和吉田在海水中徒劳地划着水,看着这艘严重超载的货轮像个臃肿的巨人,缓缓转向深海。
甲板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船舷外还挂着一串串“挂票”,整艘船吃水极深,似乎随时都可能倾覆。
吉田望着逐渐远去的货轮,心中五味杂陈。
他既怨恨自己没能挤上去,又隐隐觉得那艘严重超载的船本身就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海水冰冷刺骨,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回去吧。”柴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同样的疲惫和绝望。
他们调转身,开始向海岸游去。
这段回头路显得格外漫长,每划一次水都需要莫大的毅力。
吉田的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苦涩的海水不时呛入口鼻。
他不敢回头再看那艘货轮,生怕看到它安全驶离的画面,那将是对他们这些被抛弃者最残酷的嘲讽。
就在他们距离岸边还有几十米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轰鸣。
吉田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架b-10轰炸机从云层中钻出,机腹下的投弹舱缓缓打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吉田眼睁睁看着一枚黑色的航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从天而降,精准地命中“辰巳丸”的船身。
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冲天的火光瞬间将整艘船撕裂。
燃烧的船体碎片四处飞溅,浓烟裹挟着哭喊声在海面上弥漫。
他呆住了,连划水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刚才还在海面上移动的货轮,此刻已经断成两截,正在快速下沉。
那些挂在船舷外的“挂票”们,连同船上拥挤的人群,全部被火光和海水吞噬。
“走!”柴山猛地拉了他一把,声音嘶哑。
当他们终于踉跄着爬上岸边时,吉田双腿一软,瘫倒在沙滩上。
他望着远处海面上还在燃烧的残骸,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后怕。
柴山在他身边坐下,摸出半包浸湿的香烟,试图点燃却屡屡失败。
最后他狠狠地把烟捏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们……活下来了。”
吉田听出了这句话里面的不甘,是的,我们活下来了,但又能活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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