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定权再次来到书斋时,已是两日后的午后。与前次相比,他周身的气息更加沉郁,步履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那双清俊眼眸中的光彩也黯淡了几分,仿佛蒙上了一层拂不去的尘埃。即便他极力维持着太子的仪态,苏瑾也能从他细微紧绷的嘴角和偶尔失神的目光中,读出他内心的波澜与苦楚。
无需多问,苏瑾的能量感知已捕捉到萦绕在他身边那浓得化不开的失落、自我怀疑,以及一丝深埋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怨愤。那源自思政殿的召见,显然又是一次不愉快的经历。皇帝如同一位严苛的工匠,不断敲打着他最完美的作品,既要其光华璀璨,又不允其有丝毫自主的棱角。
萧定权默然走到书案前,目光落在空白的宣纸上,却久久未曾动笔。半晌,他才低声道:“先生,孤近日习字,总觉笔滞神涩,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难以抒发。”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更令人心酸,“或许,孤终究非此道中人,辜负了先生的期望。”
苏瑾没有立刻接话,她缓步走到案边,亲自为他研墨。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淡淡的灵潭气息随着墨香悄然弥散,试图安抚他躁动不安的心神。
“殿下可知,何为‘君子不器’?”苏瑾开口,声音平和,如同溪流漫过青石。
萧定权微微一怔,抬起头:“语出《论语·为政》。子曰:君子不器。”他几乎是本能地背诵出典籍,这是刻入他骨髓的教养,“意指君子不应像器物一般,只有特定的用途,当博学多通,心怀天下。”
“殿下解得不错。”苏瑾颔首,指尖蘸了少许清水,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随意勾勒出几笔,形成一个看似是“器”字的古篆雏形,却又在关键处有所变化,显得似是而非。“然,后世对此注解纷纭。依奴婢浅见,‘不器’,更深一层,在于‘不拘于形,不固于用’。”
她抬眸,目光清亮地看向萧定权:“器物有形,故易被定义,被框范。用之则为皿,弃之则为瓦砾。君子之心,当如流水,随物赋形,盈科而后进;当如虚空,能容万物,却不被一物所滞。若一味追求成为他人眼中完美的‘器’,力求棱角分明,合乎规矩,则终将如精美瓷器,易碎难全。”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萧定权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他自幼被教导要成为国之储君,要恪守礼法,要符合父皇与天下臣民对“太子”这个“器”的所有期望。他努力将自己塑造成那尊完美的礼器,却越来越感到窒息,感到自我在一点点消失。苏瑾的话,直接点破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困局。
“不拘于形……不固于用……”萧定权喃喃重复,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又有一丝豁然开朗的微光。
“譬如这书画。”苏瑾顺势将话题引回,“前人法度,乃基石,不可或缺。然若只为摹其形,求其似,则终是匠气,失了神魂。殿下之作,技法纯熟,却少了这份‘神魂’。而这神魂,源自本心,源自对天地万物的真切感悟,而非对某种固定‘器型’的机械复制。”
她拿起一支笔,递向萧定权:“殿下不妨试试,暂且忘掉‘太子’身份,忘掉‘法度’规矩,只随心所欲,涂抹心中块垒。笔墨是否有神,不在于形是否完美,而在于情是否真切。”
萧定权犹豫了一下,接过笔。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抛开那些沉重的枷锁。脑海中浮现的,是父皇冰冷的眼神,是朝臣复杂的目光,是肩上沉重的责任,是……陆文昔那双含泪却倔强的眸子。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化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激愤。
他猛地睁开眼,笔走龙蛇,不再追求工整的楷法,而是以行草肆意挥洒!墨迹淋漓,时而滞涩如心塞,时而狂放如呐喊。他写的并非诗词歌赋,而是一些断续的、不成篇章的词句,夹杂着难以辨认的涂改,那字里行间,充满了挣扎、困惑与不甘。
苏瑾静静地看着,没有打扰。她能感受到,萧定权正在尝试打破那层无形的外壳,尽管过程痛苦而笨拙。同时,她的能量感知如同最敏锐的探测器,密切关注着四周。她注意到,当萧定权情绪激烈波动时,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思政殿方向的阴冷能量,如同被惊动的毒蛇,悄然探出了触角,似乎想趁机加深他的负面情绪,将他推向更深的绝望。
果然!干扰源在密切关注着东宫,尤其是萧定权的情绪变化!它渴望这种痛苦与压抑!
苏瑾眸光一冷,不动声色地加强了对萧定权的灵潭气息输送,那温和而充满生机的能量,如同暖流,悄然包裹住他的心神,抵御着那阴冷能量的侵蚀。
良久,萧定权掷笔于案,胸膛微微起伏,额角见汗。他看着纸上那一片狼藉、却前所未有真切地反映了他内心世界的字迹,先是茫然,随即眼中爆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这字,不符合任何法帖,甚至有些“丑”,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却是他以往任何一幅精心书写作品都无法比拟的。
“先生……这……”他有些无措地看向苏瑾。
“恭喜殿下。”苏瑾微微一笑,“此乃破茧之始。笔下有情,方是活物。殿下已初窥‘不器’之门径。”
萧定权看着苏瑾那洞悉一切却又充满鼓励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他忽然明白,这位书画老师,教授他的,远不止笔墨技巧。
“先生……”他声音微哑,“若……若‘器’之形,乃命运所赋,难以挣脱,又当如何?”他问的,已不仅仅是书画。
苏瑾凝视着他,目光深邃:“命运如洪流,君子如舟。顺流而下,固然省力,却不知终点是桃源还是深渊。真正的‘不器’,在于掌舵之心。知其流向,察其暗礁,或借力,或迂回,甚至……在必要时,有勇气另辟蹊径,寻找属于自己的港湾。刚极易折,柔则长存。存身之道,有时比玉石俱焚,更需要智慧与勇气。”
她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敲击在萧定权的心头。他仿佛看到了一条从未设想过的、幽微而充满可能性的道路。
就在这时,一名东宫属官神色匆匆地来到书斋外,低声禀报:“殿下,中书令卢世瑜大人有要事求见,已在偏殿等候。”
卢世瑜是太子太傅,亦是朝中清流领袖,他的紧急求见,定然事关朝局。
萧定权神色一凛,迅速恢复了太子的沉稳,对苏瑾道:“先生今日教诲,孤受益匪浅,容后再向先生请教。”他拱手一礼,态度比之前更为敬重。
苏瑾还礼:“殿下且去忙。”
看着萧定权匆匆离去的背影,苏瑾能感觉到,他那颗被束缚已久的心,已然松动。思想的种子已经播下,只待合适的土壤与时机,便可破土发芽。
然而,她的能量感知却捕捉到,那丝来自思政殿的阴冷能量,在萧定权情绪平复后并未立刻退去,反而如同幽魂般,在东宫上空盘旋了片刻,最终,竟似有意无意地,朝着卢世瑜所在的偏殿方向飘荡而去……
苏瑾的心猛地一沉。
干扰源……它想做什么?难道连太子与朝臣的正常往来,它也要插手干预吗?
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愈发浓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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