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斋内，烛火摇曳，将堆积如山的卷宗映照得影影绰绰。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特有的霉味，以及一股凝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息。
云芷与萧绝相对而坐，中间的长案上，摊开着所有与七年前“禹州科举舞弊案”以及周彦“坠江失踪”相关的卷宗副本。这些泛黄的纸页，如同沉默的墓碑，记录着一段被刻意掩盖的往事。
精修《鬼影图》和确认北境巫蛊与京城“鬼影”同源带来的短暂振奋，很快被更庞大的谜团所取代。那个诡异的符号依旧无声地嘲笑着他们，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而所有的线索，似乎又都隐隐绕回了起点——禹州，周彦。
云芷揉了揉因长时间翻阅卷宗而酸胀的眉心，体内“离魂散”的余毒让她比往常更容易感到疲惫。这种疲惫感顺着契约清晰地传递到萧绝那里，他放下手中关于北境兵力调动的文书，将一杯刚沏好的、温度适中的参茶推到她手边。
“歇一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透过契约，云芷能感受到他那份因她不适而升起的细微焦躁，以及被他强行压下的、关于北境战事的沉重压力。
云芷接过茶杯，温热透过瓷壁传入掌心，稍稍驱散了一些寒意和疲惫。她抿了一口，目光重新落回卷宗上，眉头微蹙。
“殿下，你觉不觉得……关于周彦坠江的记载，有些……过于‘完美’了？”她指着其中几页记录，“所有押解官差的口供几乎一致，细节都严丝合缝，仿佛事先对过词。落水地点、时间、挣扎过程、搜救无果……一切都合乎逻辑，找不到任何明显的破绽。”
萧绝闻言，目光也沉凝下来。他执掌刑狱多年，深知太过“完美”的证词，往往意味着精心编织的谎言。他接过那几页口供，逐字逐句地重新审阅。
“这里，”萧绝修长的手指点在关于落水时间的记录上，“官差称，周彦是在酉时三刻，于黑风峡江段，因绳索磨损挣脱，趁官差不备跃入江中。当时天色已暗，江流湍急。”
他又翻出另一份与之相关的、当年地方官府上报的渡口船只通行记录影本，指尖在某个时间点上敲了敲：“根据这份记录，在黑风峡上游十里处的官渡，酉时正有一艘大型货船离港，顺流而下。按照正常江速，那艘货船抵达黑风峡的时间，恰好应在酉时三刻前后。”
云芷眼中精光一闪：“殿下的意思是……”
“如果周彦是在货船经过时跳江，”萧绝声音冰冷，“那么，在那种混乱和视线受阻的情况下，他是否有机会，不被官差立刻发现，甚至……被船上的人救起？”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假设！直接动摇了“周彦坠江身亡”这个官方结论的根基！
“还有这里，”云芷也发现了新的疑点，她指向一份当年参与搜救的当地水鬼的证词补充记录，“这名水鬼在事后曾含糊地提到，在黑风峡下游一处回水湾，似乎看到过类似衣物的碎片，但当时被主管官员以‘无关紧要’为由呵斥，未予记录在正式卷宗内。而这处回水湾，水流相对平缓，是溺水者尸体最容易滞留的地方之一。但最终官方结论仍是‘尸骨无存’。”
口供的“完美”与客观记录间的细微矛盾，搜救过程中的疑点，以及最关键的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云芷抬起头，看向萧绝，声音因这个逐渐清晰的推测而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鬼影’对禹州科举案的细节了如指掌，对当年涉案官员的后代精准追杀。他使用的邪术力量庞大而诡异，绝非寻常江湖势力能够培养。如果周彦当年真的侥幸未死，并且被某个掌握这种力量的秘密组织所救、所培养……那么这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
一个怀着血海深仇、天赋异禀（否则其父也不会身居学政要职）的少年，在绝境中被神秘组织救下，经过数年培养，成为了一个拥有诡异力练、回来复仇的“鬼影”！
这个推测，让整个“科举鬼影案”的动机和背景，瞬间变得清晰而合理！
萧绝眼中寒芒闪烁，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如果周彦未死，那么当年那场舞弊案，恐怕远非表面那么简单。而能在他眼皮底下，将周彦这样一个“已死”之人培养成如此可怕的杀手，这个幕后组织的能量和隐秘程度，远超他的预估。
“不仅仅是复仇……”萧绝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他对当年涉案官员后代的追杀，时机精准，手段狠辣，更像是在……灭口。他在掩盖什么？或者说，他背后的组织，在害怕当年的什么真相被重新翻出来？”
云芷走到他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里奔涌的怒火与冰冷的杀意。她知道，这不仅关乎她自身的安危和阿夜的仇，更触及到了萧绝作为靖王、作为刑狱主宰的底线。
“我们需要找到证据，”云芷轻声道，目光坚定，“证明周彦未死，找到他与那个组织的关联。那个符号，是关键。”
萧绝转过身，看着她。烛光下，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洞穿迷雾的执着和与他并肩而战的决心。
他伸出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契约的烙印在掌心微微发热。
“好。”他沉声道，“那就从这里开始。查那艘货船当年的船员和货主，查那个被呵斥的水鬼，查所有与周家、与当年禹州案可能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已经穿透了重重黑暗，锁定了那个隐藏在深处的目标。
“无论他是周彦，还是别的什么‘鬼’，本王都要将他，连同他背后的魑魅魍魉，连根拔起！”
夜色更深，墨韵斋内的灯火，却亮如白昼，映照着两个决心已定、命运交织的身影。一场针对七年前旧案和当今迷局的更深层次的调查，悄然展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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