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叔那摊子“烂事”,像夏天茅坑边的苍蝇,嗡嗡嗡地烦人,但拍不死也赶不走,我们只能忍着恶心,尽量躲着。日子该过还得过,地里的草要薅,山里的药要挖,电视里的苦情戏照看不误。我们仨像三棵在石头缝里长起来的野草,风吹雨打惯了,只要根还扎在土里,就能咬着牙往下活。
可老唐家那潭浑水,注定消停不了。幺叔这边还没折腾完,更大的浪头,就从上半寨子邱家那边,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这次掀风浪的,是五姑唐小姝。
消息是像长了翅膀似的,一夜之间传遍了寨子。早上我去井边挑水,就听见几个洗菜的婆娘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唾沫星子横飞:
“听说了没?上半寨子老邱家……出大事了!”
“啥大事?是不是唐小姝又挨打了?”
“何止是挨打!听说……唐小姝要离婚!闹翻天了!”
“我的天!离婚?她敢?孩子都生了!再说,她跟邱忠忠也没扯证啊,算哪门子离婚?”
“就是‘散伙’呗!听说唐小姝这回是铁了心,不过了!带着孩子跑回老唐家了!”
“为啥呀?邱家又咋欺负她了?”
“还能为啥?邱忠忠那个酒鬼!一喝多了就往死里打人!唐小姝身上都没块好肉了!她那个婆婆,更不是东西!嫌她生了个丫头片子,整天指桑骂槐,饭都不给吃饱!唐小姝这回是被打狠了,差点没打死!连夜抱着孩子跑回来的!”
“造孽哦!当初就看邱家不是好人家,唐小姝非要往火坑里跳!现在知道厉害了?”
“哼!现在知道厉害了?晚了!带着个拖油瓶,以后咋整?谁还要她?”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咯噔”一下,水桶差点掉井里。五姑要离婚?虽然她以前老是出卖我们,可听到她被打得差点没命,心里还是揪了一下。那个女人,再怎么刻薄,也是条命啊!邱忠忠真不是个东西!还有那个邱老婆子,简直跟奶奶邱桂英是一路货色!
挑水回家的路上,心里沉甸甸的。寨子里关于这事的议论,像夏天的闷热空气,无处不在。有人说五姑活该,当初不检点,自作自受;也有人同情她,骂邱家不是人;更多人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等着瞧老唐家和邱家怎么撕破脸。
果然,没过两天,更大的“响动”就来了!
那天下午,我们正在家收拾前几天挖的药材,忽然听见寨子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叫骂声,像谁家死了人哭丧似的,又凄厉又愤怒!声音耳熟得很——是奶奶邱桂英!
我们跑到院门口,往寨子口老唐家的方向张望。只见老唐家院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奶奶邱桂英,叉着腰,站在门口的石阶上,脸涨成了猪肝色,头发散乱,正跳着脚骂街!她骂人的调门又高又尖,像用指甲刮锅底,刺得人耳膜疼:
“邱老婆子!你个老不死的黑心烂肝的东西!你给我滚出来!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啊?敢做不敢当啊?”
“你们老邱家祖坟冒黑烟了!生出邱忠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喝酒打老婆!算什么东西!”
“我闺女嫁到你们家,是去当牛做马的?不是让你们当牲口打的!看看把我闺女打成啥样了?身上还有一块好肉吗?啊?”
“还有你那个老妖婆!整天指桑骂槐!嫌我闺女生丫头?丫头咋了?丫头不是你们老邱家的种?你个老绝户!活该断子绝孙!”
“我告诉你们!这日子不过了!散伙!必须散伙!把我闺女的嫁妆还回来!少一根线头子,我跟你们老邱家没完!”
奶奶骂得唾沫横飞,句句带血,字字诛心。她一边骂,一边用力拍着大腿,像是要把满腔的怒火和憋屈都拍出来。爷爷唐成凌蹲在院门角落里,抱着头,闷声不响,像尊石雕。幺叔唐小龙也站在旁边,脸色尴尬,想劝又不敢,手足无措。
周围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有人摇头叹息,有人幸灾乐祸,更有那好事的,在一旁煽风点火:“骂得好!桂英婶子!邱家就是欠收拾!”
这时,邱家那边也有了动静。邱忠忠那个高高瘦瘦的、一脸凶相的男人,拎着根扁担,红着眼睛冲了出来,后面跟着他那个干瘦刻薄、吊梢眉的娘。邱忠忠显然是喝了酒,满身酒气,指着奶奶就吼:“邱桂英!你骂谁呢?再骂一句试试?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邱老婆子也尖着嗓子帮腔:“就是!自己闺女不守妇道,还有脸来闹?不下蛋的母鸡!生个丫头片子还有功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奶奶彻底被激怒了,像头发疯的母狮子,猛地冲下石阶,就要去抓邱老婆子的脸!“我跟你拼了!让你们欺负我闺女!”
眼看就要打起来!周围看热闹的赶紧上前拉架,劝的劝,拦的拦,场面乱成一锅粥!叫骂声、哭喊声、劝架声混成一片,鸡飞狗跳!
我们站在离奶奶家离有点距离的小土破上,远远看着这出闹剧,心里五味杂陈。奶奶这副泼妇骂街、拼命护犊的样子,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她对我们,从来只有刻薄和算计;可对五姑,这个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女儿,能做到如此不顾脸面、以命相搏!这种极端反差,让人心里发冷,又有点莫名的酸楚。原来,她不是没有“爱”,只是她的“爱”,像毒辣的日头,只照在她愿意照的人身上。而我们,永远是被阴影笼罩的那一部分。
混乱中,我看见五姑唐小姝从老唐家院子里跑了出来,扑过去死死抱住奶奶的腰,哭得撕心裂肺:“妈!别打了!别闹了!我求求你了!咱们回家吧!回家……”
她头发凌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带着血丝,衣服也被撕破了,露出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吓得哇哇大哭的女儿小金燕。母女俩抱头痛哭的样子,凄惨得让人不忍心看。
奶奶被五姑抱着,挣扎的动作慢了下来,她也哭了,老泪纵横,拍着五姑的背:“我苦命的幺儿啊……妈的肉啊……他们咋把你打成这样啊……妈对不起你啊……当初就不该让你嫁过来啊……”
这场闹剧,最终在闻讯赶来的村干部和寨老们的呵斥拉扯下,勉强平息了。邱家母子骂骂咧咧地回去了。奶奶也被五姑和闻讯赶来的几个堂叔伯连拉带劝地弄回了院子。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但议论声却像瘟疫一样,在寨子里蔓延开来。
老唐家和邱家,这仇是结下了!以后,两家在这寨子里,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五姑这婚,看来是离定了!可她以后怎么办?带着个孩子,回娘家住?奶奶能容她多久?幺叔还没成家,家里多个离婚的姑子带个孩子,以后怎么说媳妇?这些都是大难题!
这天晚上,我们都没心思看电视了。堂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灯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小九小娴坐在板凳上,有点害怕。我心里也乱糟糟的。五姑的遭遇,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女人在婆家的卑微和无奈,也照见了奶奶那颗偏到胳肢窝的心。更让我担心的是,这场风波,会不会像水塘里扔进块大石头,溅起的泥点子,最终落到我们头上?奶奶会不会因为五姑回来,家里压力更大,又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比如,来要钱?或者,让五姑和小金燕住到我们家来?
这些念头,像黑夜里的蝙蝠,在脑子里乱飞。山里的路难走,人心里的路,更难测。老唐家这团乱麻,是越扯越乱了。我们只想守着我们的新房,过几天安生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窗外,寨子里的狗叫得格外厉害,像是在为白天的闹剧做注脚。这个暑假,注定是没法平静了。五姑的哭声和奶奶的怒吼,像两块沉重的乌云,压在了我们刚刚轻松了没几天的心上。前方的路,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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