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叔唐小龙那几句话,像根鱼刺,卡在我们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给,还是不给?这简单的问题,一下子变得千斤重。
我看着幺叔那张堆着假笑、眼神却像钩子一样盯着野鸡的脸,心里翻江倒海。奶奶病了?躺炕上起不来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假难辨。以前奶奶骂人时那中气十足的嗓门,还在我耳朵边响呢!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奶奶年纪毕竟大了,脾气又躁,气出病来也不是没可能。要是我们真的一点不顾,传出去,“不孝”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我们在寨子里还怎么抬头?
可这野鸡,是我们辛辛苦苦下的套,运气好才逮着的。指望着炖锅汤,给劳累了一天的我们补补身子,要是给了幺叔,十有八九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能真心炖给奶奶喝?我看他嘴角那快流出来的哈喇子,更像是想塞进自己肚子里!
小九紧紧攥着野鸡的翅膀,手指都在发抖,梗着脖子,气鼓鼓地瞪着幺叔。小娴躲在我身后,小手揪着我的衣角,大气不敢出。连大黄大黑灰姑娘花姑娘它们都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不再摇尾巴,而是低伏着身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幺叔脸上的假笑有点挂不住了,搓着手,眼神闪烁,又补了一句:“平萍啊……你看……你奶奶平时对你们……再怎么……那也是长辈不是?这病来如山倒……老人家嘴里没味儿,就想口鲜汤……你们这当孙子孙女的……”
这话听着是商量,实则像软刀子,逼着我们表态。他把“孝道”这面大旗扯了出来,让我们很难直接拒绝。
我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硬顶着不给,撕破脸,幺叔肯定会在寨子里到处说我们坏话,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可白白给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也对不起我们辛苦一场。
有了!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一丝关切:“幺叔,奶奶病得重不重?请大夫看了没?”
幺叔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先问这个,支吾着说:“啊……看了看了……老毛病了,就是身子虚,得补补……”
“哦,”我点点头,话锋一转,“这野鸡是我们刚打的,还扑腾着呢,现杀现炖最鲜。要不这样,幺叔,你先回去照看奶奶。我把鸡收拾干净,炖上一锅浓浓的汤,等会儿让小九直接端半只过去给奶奶喝,热乎的,也显得我们有心。剩下的半只,我们姐弟仨也尝尝鲜,毕竟忙活一天了。你看行不?”
我这话,听着合情合理,既尽了“孝心”(只送半只,而且是炖好的汤,防止他转手倒卖或独吞),也保全了我们自己的利益(留下半只),还点明我们也很辛苦(“忙活一天了”)。更重要的是,让小九送去,能亲眼看看奶奶到底是不是真病得那么重!要是奶奶根本没大事,或者幺叔敢把汤倒掉,我们也有话说。
幺叔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极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大概是想全要过去,但看我态度坚决,眼神清亮,不像小时候那么好糊弄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行……行啊!平萍真是懂事!知道心疼奶奶!那……那幺叔就先回去,等小九送汤来!”说完,他像是怕我反悔,又贪婪地瞥了一眼小九手里的野鸡,转身悻悻地走了,背影都透着股不甘心。
看着他走远,我们仨才松了口气,像打了一场仗。
“姐!你真要给他半只啊?”小九不情愿地嘟囔,“我看奶奶根本没病!就是他馋的!”
“就是!幺叔最会骗人了!”小娴也附和。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可话说到这份上,一点不给,说不过去。送半只汤,堵住他的嘴,也看看奶奶到底咋样。要是奶奶真需要,这半只鸡,也算我们尽了本分。”
回到家,我烧水烫鸡毛,小九帮忙褪毛开膛,小娴洗蘑菇。看着肥嫩的野鸡,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但想到能省去很多口舌是非,也只能这样了。
我把半只鸡剁成块,和采来的新鲜茅草菌一起,放进瓦罐里,加了水,撒点盐,放在灶上小火慢炖。没多久,浓郁的香气就飘满了屋子,馋得大黄它们直转圈。
汤炖得差不多了,乳白色的汤汁翻滚着,鸡肉酥烂,菌菇鲜香。我盛了满满一大海碗,让小九小心地端去老唐家。
小九端着碗,不情不愿地走了。我和小娴在家等着,心里七上八下。
过了好一会儿,小九才回来,碗是空的。
“咋样?奶奶真病了吗?”我赶紧问。
小九撇撇嘴:“病啥病!我进去的时候,奶奶正坐炕头上纳鞋底呢!看见我端汤进去,愣了一下。幺叔在旁边赶紧说:‘妈,平萍她们惦记你,特意炖了野鸡汤给你补身子!’奶奶没说话,脸色有点怪,接过碗,闻了闻,倒是没客气,喝了两口。幺叔那眼睛,一直盯着碗,口水都快流到炕沿上了!”
果然!就知道是幺叔搞的鬼!奶奶可能有点不舒服,但绝不像他说的那样起不来炕。这半只鸡,多半是进了奶奶和幺叔的肚子。不过,好歹我们做了场面,奶奶喝了汤,幺叔也没话说了。
这件事,像暑假里的一个小插曲,过去了。但幺叔并没消停。自从知道我们家电视能收好多台,画面清晰,他就像嗅到腥味的猫,隔三差五就找借口跑来“串门”。
有时候是傍晚,我们刚吃完饭,准备看会儿电视休息一下,他就晃悠来了,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学谢霆锋的打扮,一屁股坐在堂屋最好的那把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眼睛就粘在电视屏幕上不动了。
“平萍,换台!看看新闻!”他指挥着,俨然一副主人架势。
“哟!这个武打片好看!就看这个!”
“啧啧,这城里人穿的,真洋气!”
我们懒得跟他争,由着他看。他一边看,一边还爱评头论足,唾沫星子横飞。最可气的是,他看完了还不走,非要拉着我们“吐苦水”。
“唉,你幺叔我……命苦啊!”他点上一根烟,烟雾缭绕中,开始老生常谈,“被你奶奶拴在裤腰带上,天天当牛做马,累死累活,连个婆娘都讨不上!”
我们低头写作业,装作没听见。
“前几天,你奶奶不知从哪听来的,说寨子东头老王家的二姑娘,人老实,能干,非要让我去相看相看!”幺叔吐个烟圈,一脸嫌弃,“我偷偷去瞄了一眼!我的妈呀!又黑又壮,脸盘像磨盘,手粗得跟老树皮似的!这哪是找婆娘?这是找头母牛回来耕地啊!我唐小龙虽然没啥大本事,但好歹……也得找个稍微周正点的吧?”
我心里冷笑:就你这好吃懒做的样,还挑三拣四?人家姑娘能干活,不比你这“绣花枕头”强?
“我才不干呢!”幺叔梗着脖子,“你奶奶为这事,又骂了我好几天!说我眼光高,不识好歹!哼!我就是打光棍,也不要那样的!”
他絮絮叨叨,无非是抱怨奶奶专制、自己怀才不遇、相亲对象不堪入目。我们听得耳朵起茧,只盼着他赶紧说完走人。
有时候,他来得晚,正好赶上我们看最近正火的一部叫《天国的阶梯》的电视剧。这部剧苦情得很,男女主角爱得死去活来,误会重重,虐心虐肺。我和小娴看得投入,常常跟着掉眼泪。连小九都看得目不转睛。
幺叔一来,气氛就破坏了。他看着屏幕上哭哭啼啼的演员,撇着嘴评价:“假的!都是演的!哪有那么多情啊爱啊的?过日子,不就是搭伙吃饭,生娃干活?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有啥用?”
我们不理他,他自觉没趣,看一会儿,打着哈欠走了。
幺叔的频繁“造访”,像夏天挥之不去的苍蝇,虽然不咬人,但膈应人。他带来的那些关于奶奶、关于相亲的抱怨,也像零碎的信息,拼凑出老唐家那边并不平静的现状。奶奶还在牢牢控制着幺叔,但幺叔的不满在积累;奶奶急着给幺叔找媳妇,想用婚姻拴住他,但幺叔有自己的小算盘(虽然这算盘打得并不高明)。
这些看似琐碎的家长里短,像水面下的暗流,悄悄涌动着。我不知道,奶奶和幺叔之间的这种僵持和较量,最终会以什么方式爆发出来?会不会再次波及到我们?而那个被奶奶看中、却被幺叔嫌弃的“王家二姑娘”,又会给这潭水带来怎样的变数?
暑假的日子,就在这忙碌的收获、幺叔时不时的骚扰和电视里悲欢离合的故事中,一天天流过。表面的平静下,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酝酿着。山里的路崎岖,人心里的路,更复杂。我们只能守着我们的新房,种好我们的地,挖好我们的药,走一步看一步。至于老唐家那边的风风雨雨,只要不主动浇到我们头上,就随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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