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下去。
开封城内的周王府,仿佛一夜之间收敛了所有棱角,变得如同其他安分守己的藩王府邸一般,沉寂而低调。王府属官们按部就班地处理着日常事务,护卫们严守门户,不再有任何超出规制的举动。
惠民药铺依旧开门营业,看病抓药,童叟无欺,甚至因为新上任知府的表态支持而生意更显红火。但药铺的掌柜和伙计们,绝口不再谈论任何与医药无关的话题,对于顾客间的流言蜚语,也只是笑笑,绝不接话。那些曾隐于市井,悄然收集信息的“暗羽”,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编纂局里,朱橚的身影出现得更加频繁。他几乎整日埋首于浩如烟海的药典古籍和各地送来的药材样本之中,与聘请来的老医师、老药工们讨论药性,辨析真伪,绘制图谱,仿佛外界的一切风波都与他无关。他甚至亲自指导工匠改进药材的炮制工具,设计更利于干燥和储存的药柜,完全是一副潜心学问、不谙世事的模样。
唯有在深夜,书房灯火阑珊之时,朱橚才会通过鸮二,聆听来自各方最简略的汇报,但不再轻易发出指令,只是静静地听着,将所有的信息在脑中汇总、分析。
他知道,有一双甚至无数双眼睛,正在暗处紧紧地盯着他,等待他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父皇的检校,或许还有四哥乃至其他势力的探子,都在这座王府周围布下了无形的网。
他必须忍耐,必须等待这阵风头过去。
然而,医者的仁心,却无法因为“蛰伏”而完全封闭。
一日,编纂局外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和骚动。朱橚微皱眉头,示意身边内侍出去查看。
很快,内侍回来,面带不忍地禀报:“王爷,是城外来的几个农户,抬着一个孩子,说是……说是被疯狗咬了,城里几家医馆都说不中用了,听说咱们这儿编药书,有好多太医,就想来碰碰运气……护卫们正拦着呢。”
狂犬病!
朱橚心中猛地一沉。在这个时代,一旦发病,几乎就是百分之百的死亡率,无药可医。他能想象那孩子的绝望和其家人的悲痛。
“王爷,您看……”内侍小心翼翼地问。眼下正是需要低调的时候。
朱橚沉默了片刻。理智告诉他,应该回避,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招惹不必要的注意。但脑海中,现代医学生的誓言和作为医者的本能,却在激烈地冲撞着“蛰伏”的命令。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让他们抬到偏院厢房,隔离起来。所有接触者,以烈酒净手,衣物用沸水煮过。去请刘太医的弟子过来。”
他还是无法做到见死不救,哪怕明知希望渺茫。
孩子被抬了进来,约莫七八岁,此时已出现了恐水、怕风、痉挛的症状,喉头发出的声音如同呜咽,十分痛苦。孩子的父母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
朱橚戴上了用棉布和细纱自制的简易口罩和手套(这是他坚持推广的卫生习惯之一),上前仔细查看。情况确实极不乐观,病毒已然侵入中枢神经系统。
“王爷,这……古籍中可有治法?”刘太医的弟子匆匆赶来,查看后也是面露难色,摇头叹息。
朱橚眉头紧锁。现代对于狂犬病发病后确实缺乏有效手段,但他记得一些支持疗法和尝试性方案,或许……能有一线生机?至少,能减轻孩子的痛苦?
他沉吟片刻,沉声道:“取安神镇痉的药材,量稍重,煎浓汁,设法灌服,尽力缓解他的痉挛之苦。再用银针,刺这些穴位……”他报出几个有助于镇静和调节神经的穴位,“尽力一试吧。”
他知道这很大可能是徒劳,但这是他作为医者,唯一能做的事情。他亲自指导着太医弟子行针、用药,守在偏院,直到那孩子最终在药物的作用下,痉挛稍减,陷入昏睡——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或许是最后的平静。
最终,孩子没能熬过那个夜晚。
孩子的父母痛哭流涕,但却出乎意料地再次向朱橚磕头谢恩。他们感激王爷肯出手,让孩子最后的路走得没有那么痛苦。
朱橚站在偏院中,看着晨曦微光,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即便拥有超越时代的知识,面对某些疾病,他依然束手无策。这种无力,比政治上的倾轧更让他感到压抑。
然而,这件小事,却不知如何被传了出去。
市井间,百姓们议论的不再是周王爷如何“神通广大”或“招惹是非”,而是他身为尊贵亲王,却不避秽恶,肯为一个素不相识、已然无救的农家孩子亲自出手,尽力减轻其痛苦。
“王爷是真正的仁心仁术啊!” “是啊,别看王爷平时好像爱弄些稀奇古怪的,这心肠是好的。” “那孩子走得安详,多亏了王爷……”
一种更踏实、更质朴的名声,悄然在民间流传开来。这名声无关权势,无关算计,只关乎一个医者的本心。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南京。
朱元璋看着检校送来的这份报告,上面详细记录了朱橚救治那狂犬病患儿的全过程,包括其无奈的尝试和最终的失败。
朱元璋久久不语,手指在那份报告上点了点。
“倒还真有几分……他娘的心肠。”他低声自语了一句,语气复杂难明。
是故作姿态,收买人心?还是真的就只是……傻?傻到去碰那必死之人?
或许连朱元璋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心中那根关于“收买人心”的警惕之弦,在这次事件后,略微松动了一丝丝。因为这种行为,在他看来,有些“蠢”,不符合一个野心家该有的精明算计。
而真正的仁心,恰恰是这位以铁血冷酷着称的洪武大帝,内心深处某个角落,或许还残留着一丝理解和不易察觉的欣赏的东西。
朱橚无意间,用一种最无奈的方式,稍稍化解了父皇的一部分猜疑。
但他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在孩子死后,独自在书房里坐了很久,然后提笔,在正在编纂的《救荒本草》草稿旁,添上了几行关于如何辨认疯狗、被咬后 immediate 处理伤口(挤压排污、灼烧)的备注。
医者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第七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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