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在北邙山皇陵前疯癫度日,用木偶构筑虚妄世界的消息传回长安,并未在苏璃心中掀起太多波澜。或许,在她看来,这已是那个辜负了她女儿的男人所能得到的最“合适”的结局。她的心力,也早已被那接踵而来的巨大悲痛消耗殆尽。
自洛阳返回长安后,苏璃便将自己关在了紫宸殿后殿,**罢朝三日**。
这是她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即便是当年云琮自尽,她也只是辍朝一日,便强撑着处理政务。可这一次,云琼的离去,连同那个未曾谋面便夭折的外孙,仿佛抽走了她支撑意志的最后一根支柱。
殿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苏璃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面对着空旷而冰冷的宫殿。往日里,这里总有云琼的身影,或向她禀报凤阁事务,或与她商议朝政,偶尔,也会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态,与她分享一些趣事……如今,只剩下回忆噬骨。
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脑海中却尽是云琼最后躺在床榻上,气息奄奄地对她说“母后……儿臣好累……”的画面,以及那枚沾染着女儿鲜血的、冰冷的玉佩。
为什么?
她倾尽心力培养的女儿,她内定的继承人,她晚年最大的慰藉和指望,就这么没了?
她苏璃纵横一生,斗倒了无数政敌,稳住了万里江山,却为何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她想起自己为了稳固权力,对云珏的逼迫;想起为了所谓女儿的“幸福”,强行促成的这桩婚姻;想起自己对林凡和周氏的种种施压……每一步,似乎都精准地踏在了将女儿推向深渊的路上。
是她……是她这个母亲,亲手将琼儿送上了绝路。
这个认知,比任何政敌的攻击都更让她痛彻心扉。
她在殿内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紫微城内,云琼出嫁前所居的“琼华殿”。这里自云琼出嫁后便一直空置着,但每日仍有宫人打扫,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殿内陈设依旧,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梳妆台上还放着云琼常用的那几样首饰,书案上笔墨纸砚整齐摆放,甚至有一卷未看完的书摊开着。
苏璃的目光,落在了书案一角,一个略显陈旧的紫檀木盒上。她记得,那是云琼用来存放一些重要手稿和旧物的小匣子。
她走过去,轻轻打开匣子。里面大多是云琼在凤阁处理政务的笔记和一些诗稿。她一件件翻看着,指尖拂过女儿熟悉的字迹,仿佛还能感受到她当年的温度与思绪。
在匣子的最底层,她翻出了一叠已经有些泛黄的纸张。那是云琼幼年时的功课。有描红的字帖,有对《女诫》、《列女传》的抄写和注解,也有太傅布置的策论。
其中一篇策论,题目是“论女子之德”。年少的云琼在文中并未完全遵循当时对女子“温良恭俭让”的刻板要求,而是在文章末尾,用尚且稚嫩却已见风骨的笔迹,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女子之德,非独在闺阁。若有机缘,亦当如母后般,心系黎庶,守护山河。**”
愿如母后守护山河。
在这行字的旁边,有当时还是太后的苏璃,用朱笔留下的唯一批注——一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准**”字。
那是她对女儿这份不同于常人的志向的肯定与鼓励。
看着这行稚气未脱却充满憧憬的文字,看着那个自己亲手写下的、象征着认可与期望的“准”字,苏璃的视线瞬间模糊了。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滴落下来,正好砸在那个朱红的“准”字上。墨迹遇水,迅速晕染开来,将那凌厉的笔画化开一团模糊的殷红,如同心头泣出的血。
“准”……
她准了女儿的志向,却亲手断送了女儿的未来。
她期望女儿如她一般守护山河,可这守护江山的重担,是否也正是压垮女儿的巨石之一?
琼儿她……是不是真的太累了?累到不愿再走下去?
苏璃再也支撑不住,伏在那叠泛黄的功课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数日的悲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浸湿了纸张,也浸湿了她作为帝王最后的一丝坚强。
空旷的琼华殿内,只剩下一位母亲无声的、绝望的哭泣。
她赢得了天下,却失去了最珍贵的女儿。
这万里江山,此刻于她而言,竟显得如此空旷而冰冷。
三日罢朝,女帝之痛,痛彻心扉,无人可诉,唯有自知。
(本章完)
喜欢昭璃天下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昭璃天下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