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冬夜,寒风呼啸着刮过行宫的飞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云琼的产期就在这几日,整个行宫都笼罩在一种极致的静谧与紧绷之中,宫人们步履无声,生怕惊扰了即将临盆的长公主。
寝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严寒,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云琼倚在暖榻上,腹部高高隆起,每一次胎动都带来明显的不适与压力。林凡依旧守在外间,如同一个沉默而忠诚的守卫,只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近乎死寂的平静,让值夜的侍女们都感到隐隐的不安。
夜色渐深,云琼在嬷嬷的服侍下勉强用了些清淡的晚膳,便觉得疲惫不堪,准备歇下。就在嬷嬷为她放下床帏,侍女们准备退下之时,外间一直静坐的林凡,却突然站了起来。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隔着门帘询问,而是径直掀帘走入了内室。
他的动作打破了多日来维持的表面平静,让殿内的嬷嬷和侍女们都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停下动作,看向他。
林凡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却是一种近乎燃烧后的灰烬般的平静。他手中握着一卷素白的纸笺,步履沉稳地走到云琼榻前,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殿下。”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云琼心中猛地一沉,那股不祥的预感在此刻攀升至顶点。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沉静却隐含锐利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林凡在她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跪了下去。他将手中那卷纸笺双手呈上,举过头顶。
“臣,林凡,”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自知罪孽深重,辜负圣恩,更负殿下。昔日种种,皆臣之过。臣……愿以一死,向陛下与殿下谢罪。”
死?云琼的瞳孔微缩,握着被角的手指猛地收紧。
林凡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云琼,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挣扎、愧疚或疏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寒的、纯粹的恳求与绝望:“只求殿下……看在臣曾略尽绵薄、以及……以及这个未出世孩子的份上,高抬贵手,**放婉茹自由**。”
他终于说出了最终的目的。不是祈求她的原谅,不是为他们的孩子考虑,甚至不是为他自己的生死——他以自己的性命为筹码,求的是另一个女人的自由!
他手中那卷素笺,赫然是一封早已写好的——**和离书**!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嬷嬷和侍女们吓得大气不敢出,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
云琼看着跪在眼前这个形容憔悴、却眼神决绝的男人,看着他手中那封刺目的和离书,听着他以性命相挟只为换取周婉茹的自由……她只觉得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连腹中的孩子都仿佛被冻住,停止了躁动。
原来如此。
原来他这些时日的悉心照料,他搬回寝殿的守护,他眼中那深藏的绝望……都是为了这一刻。
他是在履行他自以为最后的责任,确保她和孩子平安,然后,他便可以毫无牵挂地,用他的命,来换周婉茹的余生安宁。
在他心里,她云琼和这个孩子,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周婉茹的分量。他甚至不愿意等孩子出生,不愿意多看这孩子一眼,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斩断一切,去成全他的“婉茹”!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疼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云琼。她没有愤怒地嘶吼,没有伤心地哭泣,反而,一种极致的冰冷和麻木笼罩了她。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圆滚滚的、孕育着他骨肉的腹部。那里,有一个小生命即将降临人世。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依旧跪在地上、举着和离书的林凡,唇角竟然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悲凉与嘲讽。
2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清晰地凿在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林凡的心上:
“林凡……”
“现在才想以死谢罪,才想求我放她自由……”
“**太迟了。**”
太迟了。
从他接下赐婚圣旨的那一刻起。
从他们在北境有了夫妻之实的那一刻起。
从她腹中孕育了这个孩子的那一刻起。
从他一次次用行动和沉默将她推开,却又在生死关头护住她的那一刻起。
他们之间,早已纠缠得太深,牵扯了太多。岂是一封和离书,一条性命,就能轻易斩断的?
他想用死亡来解脱,来赎罪,来换取周婉茹的自由?可他问过她吗?问过她这个被他明媒正娶、有着夫妻之实、即将为他生下孩子的妻子吗?问过这个尚未出世、便要被父亲以如此决绝方式抛弃的孩子吗?
他凭什么,认为他的死,能换来一切的了结?
林凡举着和离书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云琼脸上那冰冷而悲凉的笑容,看着她轻抚腹部的动作,一股比死亡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以为的最终解脱,在她看来,竟是……太迟了?
那他们……该如何是好?
寒夜漫漫,烛火摇曳。跪地的驸马,榻上的公主,以及那个即将来临的无辜生命,共同构成了一幅绝望而窒息的画面。
诀别的话语已出,但真正的纠缠,似乎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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