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配!”
晏北玄高大的身躯在雨中晃了一下,脚下的泥泞让他向后趔趄半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张永远带着睥睨天下淡漠的脸上,血色正在一点点褪去,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狈。
他看着眼前的戚清辞,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雨水混着泥点,顺着他俊美的脸颊滑落,砸在他绣着暗纹的黑袍上。
戚清辞看着他,心口的位置没有半分痛快,只有旧伤被重新撕开的钝痛。
那些他以为已经结痂的过往,又开始在阴湿的雨天里腐烂,散发出让他窒息的气味。
他就不该回来。
戚清辞低估晏北玄,也高估了自己。
如果不回来,是不是就不用再见到这张脸?是不是就能把过去的一切,都当成一场早已醒来的噩梦?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冰冷的液体顺着发丝钻进衣领,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可他依旧站得笔直,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挡在车门前。
那是他的底线。
是他的小宝。
是他在背井离乡,孤身一人的五年里,唯一的支撑。
谁也不能从他这里抢走。
“陛下!”
一旁的萧烈见状不对,催马上前,想要隔在两人中间。
“滚开!”
晏北玄猛地回头,发出一声强撑着气势咆哮。
他那双赤红的眼扫过周围的玄影卫,铁血的军士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竟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胯下的战马也跟着不安地后退了一步。
雨幕之下,世界只剩下他和戚清辞的对峙。
“你说,朕不配?”
晏北玄转回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眼睛死死盯着戚清辞的眼睛。
“对。”戚清辞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目光,直接怼回去,“你不配。”
他往前踏了一步,泥水浸透了他洁白的袜子,可他感觉不到。
“这五年,他在哪里,你不知道。”
“他第一次笑,第一次哭,第一次含糊不清地叫‘爹’,第一次摔得膝盖磕破,自己颤巍巍爬起来的时候,是我亲眼看着。”
“他半夜发高烧,烧得小脸通红,人事不省,我抱着他三天三夜不敢合眼,求着老天爷别把他带走的时候,也是我陪在他身边。”
“晏北玄,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没做过!”
“你凭什么一出现,就想当他的父亲?!”
“戚小宝是我生的,你只不过是提供一个蝌蚪的人,不是非你不可。”
戚清辞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到最后,变成了诘问。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一边捅向晏北玄,一边也扎进他自己的血肉里。
字字见血。
晏北玄沉默地听着,任由那些话语将他切割。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画面。
一个瘦弱的戚清辞,抱着一个更小的婴孩,在漏风的茅屋里,在漆黑的雨夜里,孤独地熬着。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想反驳,想说他不知道,想说如果他知道,他绝不会……
可他说不出口。
因为戚清辞说的,都是他亲手造成的事实。
他错过了。
他亲手丢掉了,整整五年。
“所以,他是我的。”戚清辞看着他扭曲的神色,声音终于冷静下来,“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跟你,跟高高在上的大晏皇帝,没有半点关系。”
“不……”
晏北玄终于找回了声音,他固执地摇头,一步步向戚清辞逼近,“不,他有。他流着朕的血,他身上有朕的血脉!他是皇子!”
“皇子?”
戚清辞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竟真的笑出了声,笑声在雨中显得无比讥讽。
“那又如何?”
“是要把他带回那个吃人的皇宫,让他看着自己的父亲为了困住另一个父亲,用尽卑劣手段吗?”
“还是要让他学你一样,变得偏执、冷血、自私,把所有人都当成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
“晏北玄,我告诉你。”戚清辞的笑容消失了,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我宁愿他一辈子当个乡野村夫,平庸安稳地过完一生,也绝不会让他成为你的儿子,踏进那个肮脏的地方!”
“朕可以改!”
晏北玄急切地打断他,猛地一把抓住戚清辞冰冷的手腕,那力道大得要将人的骨头捏碎。
“阿辞,朕可以改!朕说过,会给你一个交代!”
“朕已经废了后宫,朕可以给他最好的!朕可以把这天下都给他!”
他语无伦次,拼命地抛出自己的所有筹码。
“我不要!”戚清辞用力挣扎,腕骨被捏得生疼,可那只手却纹丝不动,“你的江山,你的太子之位,我们不稀罕!”
“我只要我的儿子,平平安安!”
“放手!”
两人在雨中拉扯,谁也不肯退让分毫。
“哥哥……”
车厢里,传来戚小宝带着哭腔的、怯生生的呼唤。
他被外面的争吵吓坏了,小小的身体缩在角落,不安地看着外面。
这一声,像一盆带着冰碴的水,兜头浇在了戚清辞心上。
他喘着气冷静下来。
他不能再刺激晏北玄了。
这个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戚清辞停下挣扎,眼里的火焰熄灭了,沉淀为一片死灰。
“晏北玄。”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得可怕,“你先放开我。我们这样,会吓到孩子。”
晏北玄的动作果然一顿。
他顺着戚清辞的目光看向车内,看到那双和戚清辞一模一样的杏眼里,蓄满了泪水,正害怕地看着自己。
他的心,如同被细密的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他缓缓地,一点点地,松开了手。
戚清辞立刻退后一步,和他拉开绝对安全的距离,将自己的身体更彻底地挡在车门前。
“你想怎么样?”他哑声问。
“跟我回去。”晏北玄的回答,简单而执拗。
“不可能。”
“那就耗着。”晏北玄的眼神,再次变得阴沉而偏执,像一张网,要将他们困死在这里,“朕有的是时间。今天,你们哪儿也去不了。”
他一挥手,周围本已后退的玄影卫立刻收紧了包围圈,铁甲寒光,密不透风。
戚清辞的心,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晏北玄说的是真的。
他可以不吃不喝,在这里陪他耗上三天三夜。可小宝不行。
硬闯,是死路。耗下去,也是死路。
戚清辞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脑子飞速运转。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对付这种人,一味的抗拒只会激起他更强的控制欲。
但妥协,也不是任人宰割。
或许……可以先顺从他。
把他骗回京城。
骗回那个他经营多年、最熟悉、也最容易找到破绽的地方。
在那里,他有旧部,有兄长积蓄的力量,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周旋。
而不是在这荒郊野外,任他鱼肉。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压不下去。
“好。”
戚清辞突然开口。
晏北玄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错愕。
“你说什么?”
“我说,好。”戚清辞垂下眼帘,遮住里面所有的算计,声音低得像一声疲惫的叹息,“我跟你回去。但是,我有条件。”
晏北玄的心,狂跳起来。巨大的狂喜冲刷着他的理智,让他一阵眩晕。
“你说!”他急切道,“什么条件,朕都答应你!”
“第一。”戚清辞伸出一根被雨水冻得通红的手指,“你的人,现在,立刻,全部退到十里之外。不准再跟着我们。”
晏北玄皱眉。
“第二。”戚清辞继续说,声音平静无波,“孩子淋了雨,我要先带他去前面的镇上看大夫。等他病好了,我会自己回京城。”
“不行!”晏北玄想也不想就拒绝,“朕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
戚清辞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
“那你就在这里看着我们病死、饿死。”
“反正我这条命,五年前就该死了。能拉着你的儿子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不算孤单。”
他的话,轻飘飘的,却带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晏北玄的脸色,变得铁青。
他死死地盯着戚清辞,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玩笑的痕迹。
可是没有。
那双清澈的杏眼里,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和不加掩饰的,随时可以赴死的决绝。
他就明白,戚清辞说的是真的。
这个人,真的会说到做到。
两人在雨中对峙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最终,是晏北玄先败下阵来。
他怕了。
他怕戚清辞真的带着孩子,死在他面前。那种彻底失去的滋味,他尝过一次,再也不想尝第二次。
“……好。”
一个字,从晏北玄齿缝间艰难地挤了出来。
“朕答应你。”
他僵硬地转过身,对着萧烈,下达了命令。
“全军后退十里,安营扎寨。没有朕的命令,不准靠近。”
“陛下!”萧烈大惊,“此举万万不可!若是他再跑了……”
“他跑不了。”
晏北玄打断他,视线却穿过雨幕,落着在戚清辞身上,“他答应了朕,会回去的。”
“朕相信他。”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
玄影卫和禁军,如潮水般退去。
很快,泥泞的官道上,只剩下了晏北玄一人,和那辆破旧的马车。
戚清辞看着他,心里没有半分喜悦。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另一场,更加漫长、更加痛苦的博弈的开始。
他转身上了车,放下车帘,彻底隔绝了外面那道灼人的视线。
“我们走。”他对车夫说。
车夫换上备用的马匹,马车再次缓缓启动,车轮碾过泥泞,经过沉默屹立在原地的晏北玄,向前驶去。
车厢内,沐念赐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安之,你真的……要回去?”
“不回去,我们谁也走不了。”戚清辞靠在车壁上,闭上眼,声音里满是疲惫,“先去前面的青石镇落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想办法传信给我大哥。晏北玄……总之,我不能坐以待毙。”
他需要时间,需要布局,需要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从这个疯子手里,带着他的小宝,彻底逃出生天。
晏北玄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马车越走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彻底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尽头。
他没有动。
冰冷的雨水浇透了他绣着金龙的袍服,将他整个人都钉死在了这片泥泞里。
风裹挟着雨,抽打在他身上,他却毫无所觉。
风雨中,他站在那,竟像是要在这泥泞里,站成一座没有名字的孤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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