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克城的清晨是被锻造声唤醒的。
不是传统的铁匠铺那种叮当声，而是魂导器工坊特有的、带着能量共鸣的嗡鸣。古月娜推开窗户，看见街道尽头那座三层楼高的建筑顶部，排气管正喷出淡蓝色的魂力余晖，在晨雾中形成奇特的流彩。
“那是学院的魂导系工坊。”云闲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两份还冒着热气的早餐饼，“史莱克的魂导科技研究，在大陆是顶尖的。要去看看吗？”
古月娜点点头。
她对魂导器的感情很复杂——这是人类发明的工具，既给魂兽带来了更多威胁，但也改变了许多东西。比如，魂导器的发展减少了对某些魂兽材料的依赖；又比如，魂导照明让人类不再需要大量猎杀“光萤”类魂兽来获取照明材料。
但无论如何，魂导器代表着人类文明的进步，而进步往往伴随着对旧秩序的冲击。
吃完早餐，两人来到魂导系。这里和学院其他区域的古典风格不同，建筑线条简洁硬朗，大量使用金属和玻璃材料。入口处的牌子上写着：「魂导科技研究中心——探索未知，造福众生。」
进入大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动态魂导壁画。壁画上展示着魂导器的发展历程：从最简单的魂力灯，到复杂的攻击魂导器，再到如今的生活辅助魂导器、医疗魂导器、农业魂导器……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座未来城市的想象图——人类和魂兽和谐共处，魂导科技服务于所有生命。
“很理想化。”古月娜评价道。
“但至少有个方向。”云闲说。
一个穿着白色研究袍的中年女子迎了上来。她戴着厚厚的眼镜，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袖口沾着些许油渍，但眼神明亮而专注。
“两位是云闲女士和古月娜女士吧？院长交代过了，我是魂导系副主任，陈琳。今天由我带领你们参观。”
陈琳说话语速很快，走路也快，仿佛永远在追赶时间。她带着两人穿过走廊，两侧的玻璃墙后面是一个个实验室，研究人员正在忙碌。
“这是基础材料研究室。”陈琳在一间实验室外停下，“我们在这里研究魂导器的核心材料。传统上，高级魂导器需要魂兽材料作为能量导体，但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寻找替代方案。”
实验室里，几个年轻研究员正围着一个透明容器。容器里悬浮着一块银白色的金属，表面流淌着淡蓝色的魂力纹路。
“这是‘魂导合金第七代’，完全由矿物提炼合成，能量传导效率达到万年魂兽骨骼的91%，但可以量产。”陈琳语气里带着自豪，“如果这项技术成熟，未来大多数魂导器都不再需要魂兽材料。”
古月娜走近玻璃墙，仔细看着那块金属。
确实，她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魂力亲和性，虽然不如真正的魂兽材料那样有“灵性”，但足够稳定高效。
“这项研究……进行了多久？”她问。
“三十七年。”陈琳说，“三代研究员的努力。目前还在测试稳定性，预计五年内可以投入实用。”
继续向前，来到另一个实验室。这里的场景让古月娜愣住了。
实验室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生态模拟箱，里面模拟着小片森林环境。而箱子里，几只小型魂兽正在活动——风兔、草鼠、还有一只年幼的影猫。研究人员不是在对它们进行实验，而是在……观察记录。
“这是行为研究实验室。”陈琳解释，“我们在研究魂兽的自然行为模式，用于改进魂导器的设计理念。比如，风兔的跳跃方式启发了我们设计更高效的移动魂导器；影猫的潜行技巧帮助改进了隐匿魂导器。”
她顿了顿：“我们从不伤害实验对象。这些魂兽都是受伤后被救助的，康复后会放归自然。研究过程中，我们尽可能模拟它们的自然生活环境。”
古月娜看着那只年幼的影猫。它正在模拟箱的草丛中练习潜行，动作稚嫩但认真，完全没注意到玻璃墙外的观察者。
这种研究方式……尊重而克制。
和她想象中的“人类实验室”完全不同。
“魂导系的研究伦理很严格。”陈琳继续说，“所有涉及魂兽的研究都必须通过伦理委员会审核，确保不会造成不必要的伤害。我们相信，科技应该用于理解和保护生命，而不是伤害。”
参观完实验室，陈琳带她们来到三楼的展示厅。
展示厅很大，陈列着数百件魂导器，从最古老的到最前沿的。陈琳停在中央展台前，那里展示着一件特别的魂导器——不是武器，也不是工具，而是一个复杂的能量转换装置。
“这是‘生态平衡调节器’原型机。”陈琳的声音变得郑重，“它的设计理念是，将人类活动产生的多余魂力收集起来，经过净化转换，反馈给自然环境，促进魂兽栖息地的恢复。”
展台上方悬浮着全息投影，演示着装置的工作原理：人类城市→魂力收集→净化转换→反馈森林→魂兽受益→生态平衡。
“这个项目还处在理论阶段。”陈琳坦言，“技术难题很多，能量转换效率太低，成本太高。但至少，我们在思考这个方向——如何让人类的进步，不是以牺牲自然为代价。”
古月娜沉默地看着那个装置。
很美，很理想，但也很……遥远。
就像那幅壁画里的未来城市。
“你们做这些研究，学院支持吗？”她问。
“支持，但也有阻力。”陈琳推了推眼镜，“学院内部有保守派，认为魂导系应该专注于提升战斗力，而不是这些‘不切实际’的项目。经费申请很困难，很多研究都是我们自己筹款进行的。”
她苦笑：“但总要有人去做。如果连史莱克都不去做，还有谁会去做？”
离开魂导系时，已经是中午。
陈琳送她们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古月娜女士，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但院长特别交代要好好接待你。我想……你应该和魂兽有关系吧？”
古月娜看着她，没有否认。
陈琳深吸一口气：“我想告诉你，魂导系里，有很多人像我一样，相信科技可以成为桥梁，而不是武器。我们研究魂兽，不是为了更好地猎杀它们，而是为了更好地理解它们，最终……找到共存的方式。”
她的眼神很真诚：“这条路很难，也许我们这代人都看不到成果。但至少，我们在铺路。希望有一天……真的能有那一天。”
古月娜点点头：“谢谢。你们的工作……很有意义。”
离开魂导系，两人在学院里慢慢走着。
古月娜的思绪很乱。
今天看到的一切，都在冲击她的认知。
魂导器可以不是武器，可以是工具，可以是桥梁。
人类研究者可以不是掠夺者，可以是观察者，可以是保护者。
那么，魂兽呢？魂兽在人类眼中，可以不是资源，不是敌人，而是……什么？
“你在想什么？”云闲问。
“我在想……可能性。”古月娜说，“如果魂导科技真的发展到陈琳说的那个程度，如果生态调节器真的实现，如果魂兽材料真的被完全替代……那么人类和魂兽的根本矛盾，是不是就解决了？”
云闲想了想，摇头：“不会完全解决，但会大大缓解。资源争夺是仇恨的根源之一，但不是全部。还有历史积怨，文化隔阂，恐惧心理……这些都需要时间化解。”
她顿了顿：“但至少，技术进步可以创造更好的条件。当猎杀魂兽不再带来实质利益时，反对猎杀的声音就会更大。当魂导器可以替代魂环功能时，魂师们对魂兽的需求就会减少。”
古月娜明白这个道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利益驱动行为。
如果猎杀魂兽变得不划算，甚至有害，那么人类的猎杀行为自然就会减少。
但这需要时间，需要技术突破，需要……整个社会的改变。
“你觉得，需要多久？”她问。
云闲沉默了一会儿：“乐观估计，一百年。悲观估计……可能永远实现不了。技术突破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制度变革、观念转变。而这些东西，往往比技术更难改变。”
两人来到学院的人工湖边。湖水清澈，能看到鱼儿游动。岸边有学生在看书，有老教授在散步，还有几个孩子——应该是教职工的子女——在喂鸽子。
一切都那么平静，那么美好。
但古月娜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整个大陆的暗流汹涌。
明都的权力斗争，贵族对魂兽猎杀的坚持，传统魂师对魂导器的排斥……无数阻力在阻碍着变革。
“你觉得史莱克能推动变革吗？”古月娜问。
“史莱克是重要的力量，但不是全部。”云闲说，“它能培养人才，能进行研究，能发声呼吁。但真正的变革，需要更多力量的参与——政府、商会、民间组织、甚至……魂兽自己。”
她看向古月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变革不是单方面的事。人类需要改变，魂兽也需要改变。如果魂兽一直停留在‘受害者’的位置，只等着人类来改变，那么变革永远不会真正发生。”
古月娜心里一震。
这话很尖锐，但很真实。
百万年来，魂兽确实一直处在被动位置——被猎杀，被驱逐，被压迫。反抗是有的，但大多是本能的、分散的、缺乏长远战略的。
真正的变革，需要魂兽主动参与，需要魂兽提出自己的诉求，拿出自己的方案，证明自己的价值。
而不是仅仅等着人类的“施舍”或“觉悟”。
“我明白了。”古月娜轻声说。
云闲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明白。你不是普通的魂兽，你是银龙王。你有智慧，有力量，有远见。你可以成为那个推动魂兽改变的人。”
古月娜看着湖面。
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无数细碎的希望。
是的，她可以。
她必须可以。
因为如果连她都不去做，还有谁会去做？
“接下来去哪？”她问。
“去见一个人。”云闲说，“史莱克学院魂兽研究系的系主任。他研究魂兽行为学五十年，对魂兽社会结构有很深的理解。我想，你们会有很多话可说。”
古月娜点点头。
她确实有很多问题想问。
关于魂兽的文明，关于魂兽的未来，关于……魂兽该如何在这个变革的时代，找到自己的位置。
离开人工湖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细雨如丝，轻轻落在湖面上，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
就像变革的种子，虽然微小，但终将扩散，终将改变整个水面。
古月娜伸出手，接住几滴雨水。
雨水很凉，但很清澈。
就像希望。
虽然遥远，但真实存在。
那就够了。
足够她继续走下去。
足够她去尝试，去改变，去创造那个可能的未来。
雨渐渐大了。
两人撑起伞，走向魂兽研究系的方向。
前方，还有更多的思考，更多的对话，更多的……可能性。
古月娜知道，这条路很长。
但她会走下去。
一直走下去。
直到那一天到来。
直到人类和魂兽，真的能够共存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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