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一辆朴素的马车已经驶出明都西门，车轮碾过潮湿的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车帘掀起一角，古月娜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农田、村庄、远处的山峦轮廓。离开明都已有三日，越是向南，秋意越深，路旁梧桐树的叶子几乎落光了。
“前面就是史莱克城。”云闲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她手里摊开着一张大陆地图，指尖正点在标记着绿色徽章的位置。
古月娜收回目光：“为什么要绕道史莱克？直接去星斗大森林不是更近？”
“因为你需要看看人类文明最好的那一面。”云闲收起地图，“史莱克学院，万年传承，被誉为‘大陆第一学院’。它不仅仅培养魂师，更塑造思想。如果你想理解人类，这里是最好的窗口。”
马车在午时驶入史莱克城。
与明都的繁华喧嚣不同，史莱克城有一种沉淀的宁静。街道宽阔整洁，建筑风格统一，大多以青石和深色木材建造，屋檐下挂着学院徽章——一个绿色的怪物头像。街上行人不少，但多是年轻学子，穿着统一的校服，三五成群，步履匆匆却神情专注。
古月娜能感受到空气中浓郁的魂力波动——不是强者的威压，而是无数年轻魂师修炼时散发的生机勃勃的能量场。这股能量场如此庞大而纯粹，让她都有些惊讶。
“史莱克学院有超过两万名学生，从魂士到魂圣各个阶段都有。”云闲边走边解释，“这里汇聚了全大陆最有天赋的年轻人。他们来自各个阶层、各个国家，在这里接受最系统的魂师教育。”
两人沿着主街向学院方向走去。街道两旁有许多书店、魂导器店铺、材料行，甚至还有专门为魂兽研究开设的学术机构。古月娜在一家店铺橱窗前停下脚步——里面陈列的不是商品，而是一排排透明的水晶罐，罐中浸泡着各种魂兽器官标本，旁边贴着详细的说明标签。
「风狼肺叶，结构解析，呼吸效率比同体积人类器官高37%。」
「幽冥猫眼晶体，光线折射研究，已应用于第三代夜视魂导器。」
「铁甲犀角质层，仿生材料研发参考，抗冲击性能数据……」
古月娜的手指在玻璃上停顿，银色的眼眸里映出那些标本的轮廓。
“这些都是……从魂兽身上取的？”她的声音很轻。
“大部分来自自然死亡或意外死亡的魂兽，经学院与星斗大森林管理方协议获取。”云闲平静地说，“史莱克学院有一整套研究伦理规范。他们不会为了研究猎杀活体魂兽，所有标本来源都必须合法合规，并在研究中注明致敬。”
古月娜沉默地看着那些标签。标签上的字迹工整严谨，没有轻蔑，没有贪婪，只有纯粹的研究态度。这种态度……竟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继续前行，前方出现一座宏伟的拱门。拱门由青石砌成，上面刻着八个大字：「只收怪物，不收普通人」。字体苍劲有力，历经风雨却依然清晰。
穿过拱门，眼前豁然开朗。
巨大的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雕像——一个中年男子，一手持书，一手握剑，目光望向远方。雕像基座上刻着：「初代院长，弗兰德。创立史莱克，开万世师表。」
广场周围是错落有致的教学楼、图书馆、训练场、宿舍区。每栋建筑都透着岁月的痕迹，却又维护得极好。学生们在广场上匆匆走过，有的抱着厚厚的书籍，有的在进行实战演练，有的围在一起讨论问题。
古月娜的目光被一群学生吸引。
那是在广场一角的小型训练场，大约十几个学生围成一圈，中间一个老师正在讲解什么。老师很年轻，看起来不到三十岁，但讲解时条理清晰，时不时用魂力在空中勾勒出复杂的能量运行图。
“……所以，当你们面对防御型魂兽时，比如铁甲龟，强攻并不是最优选择。”年轻老师声音清亮，“铁甲龟的背甲能承受同级别魂师全力三击，但它的弱点在腹部和眼部。更重要的是，大多数防御型魂兽行动迟缓，你们可以利用速度优势，通过连续骚扰消耗它的魂力……”
一个学生举手：“老师，如果遇到万年以上的铁甲龟呢？它们的魂力储备很恐怖。”
“好问题。”老师赞许地点头，“万年以上的魂兽，智慧已经接近人类。这时候单纯的战术就不够了，需要结合心理战。铁甲龟性情温和，不喜争斗，你们可以尝试沟通而非对抗。学院图书馆三层的《魂兽行为学》第七章有详细案例……”
古月娜静静地听着。
这种教学方式……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没有把魂兽简单描绘成猎物或敌人，而是客观分析特性，探讨多种应对方式，甚至提到“沟通”。
“史莱克的教育理念很特别。”云闲轻声说，“他们教学生尊重对手，理解对手，而不仅仅是战胜对手。这种理念，已经传承了万年。”
离开训练场，两人来到学院的图书馆。
图书馆是一座七层的塔式建筑，外墙爬满常青藤。推门进去，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一层大厅里摆着几十张长桌，几乎坐满了学生，却安静得能听见翻书的声音。
古月娜沿着书架慢慢走。这里的藏书分类极其细致：魂师理论、魂兽研究、魂导科技、历史文献、哲学思想……每一个大类下又有数十个子类。她在“魂兽研究”区域停下，随手抽出一本厚重的典籍。
《大陆魂兽谱系·第三修订版》，主编：史莱克学院魂兽研究系。
翻开书页，里面不仅详细记录了各种魂兽的习性、能力、分布区域，还附有大量手绘插图和实地考察记录。更让她惊讶的是，书中专门有一章论述“魂兽与人类的共生可能性”，引用了多个历史案例——包括石泉村、翡翠森林、林溪镇。
“这些案例……史莱克也知道？”
“史莱克的学者一直在收集、研究这些案例。”云闲说，“虽然公开场合很少讨论，但在学术圈内，关于人类与魂兽关系的思考从未停止。史莱克的图书馆里，藏着大陆最完整的历史记录。”
古月娜继续翻看。书中不仅有客观记录，还有学者的分析评论，有些观点甚至相当激进：
「……长久以来，人类将魂兽视为资源而非生命，这是文明发展的重大偏差。魂兽拥有智慧、情感、社会结构，它们不是野兽，而是另一个文明。」
「猎杀魂兽获取魂环的传统必须改变。现代魂导科技已经证明，魂环替代方案是可行的。固守旧习，只会让两个文明在仇恨中相互消耗……」
「真正的强大，不是征服，而是理解。史莱克的使命，应该是培养能够理解这个世界复杂性的魂师，而不仅仅是强大的战士……」
她合上书，手指在封面上停留。
“写这些的人……不怕被指责吗？”
“学术自由是史莱克的传统。”云闲说，“只要研究严谨、数据真实，任何观点都可以探讨。当然，公开发表时会谨慎一些，但在学院内部，思想碰撞一直很激烈。”
两人登上图书馆三层。这一层是特藏区，需要特殊权限才能进入。云闲出示了一枚银色徽章——古月娜认出那是寂静领域的印记——管理员点点头，放她们进去了。
特藏区很小，只有几个书架，但每一本书都散发着古老的魂力波动。云闲从最里面的书架上取下一本用银线装订的手稿。
“这是史莱克初代七怪的日记合集，非公开版本。”她小心地翻开，“你看这段。”
古月娜接过手稿，那是用古体字书写的日记，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还能辨认：
「……今日与小舞深入星斗大森林，遇万年幽冥狼群。本欲战斗，小舞却上前沟通。交谈许久，方知狼群因领地食物短缺才靠近人类村庄。我们取出携带的干粮分与它们，并约定三日后带更多食物来交换它们守护的月光草……」
「……大明和二明说得对，魂兽并非不通情理。它们也有家庭，有情感，有智慧。只是语言不通，才造成无数误解……」
「……若有一天，人类与魂兽能真正对话，那该多好……」
日记的日期，是一万年前。
古月娜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字迹。
一万年前，就有人这样想过了。
而且不是普通人，是史莱克初代七怪，是人类历史上最着名的魂师之一。
“他们……尝试过？”她轻声问。
“尝试过，但失败了。”云闲说，“那个时代，仇恨太深，条件不成熟。但至少，他们留下了这些记录，留下了思想的火种。”
离开图书馆时，已经是傍晚。
夕阳的余晖给学院建筑镀上一层金色。学生们结束了一天的学习，三三两两地走向食堂、宿舍，或者继续去训练场加练。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那是下课的讯号。
古月娜站在广场中央，看着这一切。
井然有序，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这就是人类文明最好的一面——对知识的渴望，对真理的追求，对未来的憧憬。
“感觉如何？”云闲问。
“复杂。”古月娜诚实地说，“我看到了尊重，看到了思考，看到了……善意。但同时我也知道，史莱克培养出的魂师，将来还是会猎杀魂兽，还是会为了魂环进入森林。他们的善意，改变不了根本的矛盾。”
云闲点点头：“这就是文明的复杂性。个体可以有善意，有理想，但集体行为往往受制于更大的结构——社会制度、经济需求、传统观念。改变需要时间，需要契机，需要……系统性的变革。”
她顿了顿：“但至少，史莱克证明了教育的力量。一代代学生在这里接受这些思想熏陶，即使毕业后大多数人还是随波逐流，但总会有一些人记住，会去尝试改变。积少成多，聚沙成塔。”
古月娜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
他们专注、热情、充满理想。如果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些人成为强者，成为掌权者，会不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也许会，也许不会。
但至少，这里有种子。
“我想见见现在史莱克的院长。”古月娜忽然说。
云闲有些意外：“为什么？”
“我想知道，现在的史莱克，对魂兽是什么态度。是延续万年前的思想，还是已经变了。”
云闲想了想，点头：“好，我可以安排。但需要等几天，院长正在闭关。”
“没关系。”古月娜说，“我可以等。”
两人离开学院，在城里找了家客栈住下。
客栈很朴素，但干净整洁。古月娜的房间在二楼，窗外正对着学院的钟楼。夜幕降临，钟楼上亮起魂导灯，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建筑。
古月娜坐在窗边，回想今天看到的一切。
图书馆里的那些书，训练场上的教学，日记里的文字……
还有那些年轻学子眼中闪烁的光芒。
这一切，和她记忆中的人类形象——贪婪、残忍、自私——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不是所有人类都一样。
就像不是所有魂兽都一样。
这个简单的道理，她其实早就知道，但直到今天，才真正深刻地感受到。
云闲敲门进来，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简单的晚餐——清粥、小菜、还有两个馒头。
“吃点东西。”她说，“思考也需要体力。”
古月娜接过粥碗，小口喝着。粥很温热，带着米的清香。
“云闲，”她忽然说，“如果有一天，魂兽也能有这样的学院……会是什么样子？”
云闲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那会是很美的景象。魂兽幼崽和人类孩子一起上课，学习各自的知识，交流各自的文化。也许会有摩擦，会有误解，但至少……有交流的机会。”
她顿了顿：“寂静领域里，我已经在试验小规模的教育融合。效果还不错，但规模太小了。真正要推广，需要整个大陆的改变。”
古月娜点点头。
她明白，路还很长。
但至少，今天她看到了方向。
看到了人类文明中那些明亮的、值得合作的部分。
而不是只有黑暗和仇恨。
喝完粥，古月娜重新走到窗边。
钟楼上的灯依然亮着，在夜空中像一个温柔的标志。
史莱克学院，万年的传承。
它不完美，它有局限，但它至少保留了一些东西——对知识的尊重，对真理的追求，对更美好世界的向往。
而这些，正是她需要的。
需要与之合作的，不是人类中的败类，而是人类中那些同样向往光明的灵魂。
古月娜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夜风很凉，但她的心很暖。
因为希望，虽然微弱，但真实存在。
那就够了。
足够她继续走下去。
窗外的钟楼，敲响了九点的钟声。
钟声悠扬，传遍整个史莱克城。
仿佛在诉说着万年的故事，也仿佛在呼唤着崭新的未来。
古月娜知道，她离那个未来，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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