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未绝的梅香,成了悬在京城上空的一面无形旗帜。
人心非但未散,反倒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凝聚于朱雀大街。
成堆的“慈心香”、“引思香”被百姓们自发地从家中搜罗出来,在街边燃起一丛丛驱邪除秽的篝火,浓烈的黑烟与清冽的梅香交织,宛如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
更有街坊邻里,三五成群,互相搀扶着前往百草苑,只为求取那能祛除邪秽、清心明目的“清明香”。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沈流苏并未趁着这股滔天民意,乘胜追击,向皇帝奏请弹劾与“慈心社”关系匪浅的皇后及其背后的世家势力。
她反而在朱雀大街的正中央,命人搭起了一座三尺高的“悔愿台”。
台上没有刑具,没有官员,只有笔、墨、纸、砚,和一只造型奇特的铜兽香炉。
百草苑的女吏立于台侧,高声向围观的百姓宣告香主的新规矩:“凡曾受毒香所惑,被谣言所蒙蔽者,皆可上台,亲笔书写《焚香书》一封。书中所记,无关文采,只需述明汝是何人,家住何方,曾如何被骗,又因何醒悟。落款署名,画押按印,而后投入此‘归心炉’中,焚香明志,前尘尽消。”
此言一出,人群中议论纷纷。
“写了烧掉?这有何用?”
“是啊,费这番功夫,不如直接去府衙状告那些黑心商铺!”
工部匠官冯承恩也匆匆赶来,在台下找到沈流苏,压低了声音,满脸急切与不解:“主子,此举虽能安抚人心,却无半点律法效力!一烧了之,空口无凭,如何将那些罪人绳之以法?”
沈流苏一袭素衣,静立于人群之后,目光沉静地望着那座“悔愿台”,仿佛在看一盘早已布好的棋局。
她微微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叠看似寻常的米白色素纸,递给冯承恩:“冯大人,你看此纸有何不同?”
冯承恩接过,入手微沉,纸质细腻坚韧,却看不出什么玄机。
“这……只是上好的书画纸?”
“此纸,经龙胆汁、凤尾草液等七种药材浸泡七日,再以秘法风干而成。我叫它,‘明心纸二代’。”沈流?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香火可灭,文字易改,唯有人心自述,经烈火焚烧后留下的那一点灰烬,不可伪造。”
她示意一名女吏,将方才一个老妇人写下《焚香书》后投入炉中的灰烬,小心翼翼地用羽扫取出一小撮,轻轻洒在其中一张“明心纸二代”上。
奇迹,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
那张原本洁白无瑕的素纸,在接触到香灰的瞬间,仿佛被一支无形的笔触碰。
只见灰烬所落之处,竟缓缓洇开浅黑色的墨迹!
那墨迹迅速凝聚、成型,不过眨眼功夫,方才老妇人那篇语句不通、满是悔恨的《焚香书》,竟一字不差、清晰如刻地显现在纸上!
连她最后按下的那个沾满泪痕的红指印,都分毫不爽!
冯承恩倒吸一口凉气,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张纸,喃喃道:“这……这简直是神迹!”
“不是神迹,是人心。”沈流苏的声音清冷而坚定,“我改良了第一代‘明心纸’的配方,它不再需要朝廷印鉴的官媒催化,而是以人的情感共鸣为唯一的激活密钥。唯有真心悔悟者,其忏悔之心所化的香灰,才能与纸上的药液产生反应,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若心不诚,纵使焚尽万卷书,此纸亦是白纸一张。”
这番话,经由女吏之口传遍全场,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这哪里是什么悔过仪式,这分明是一场“真心”的试炼!
“我来写!我当初猪油蒙了心,竟信了孝慈坊的鬼话,以为我家孩儿夜啼是冲撞了沈家冤魂,还去城隍庙烧了三天的符诅咒香主!我该死!我来写!”一个壮汉红着眼眶,第一个冲上了悔愿台。
“还有我!我听信谗言,把夫君留下的传家宝拿去换了那害人的‘思亲香’,差点把婆母害死,我对不起夫君在天之灵!”
百姓们争先恐后,悔愿台前排起了长龙。
他们写下的不再仅仅是文字,而是淬炼了血泪与悔恨的誓言。
那一只只投入“归心炉”的《焚香书》,仿佛将他们心中的污秽与怯懦一并焚烧殆尽。
短短五日,千余份经由“明心纸”拓印下来的《焚香书》,汇成了一部厚厚的卷宗。
沈流苏亲自为其题名——《清浊录》。
此录被公开陈列于城南新建的“醒梦坛”之上,供万民传阅。
纸上那一个个鲜活的名字,一桩桩触目惊心的经历,如同一柄柄重锤,敲打着所有旁观者的良心。
更有数百名受害者家属联名写下血书,跪呈百草苑,请求香主为他们做主,彻查慈心社与孝慈坊背后的滔天罪恶。
然而,沈流苏依旧没有惊动刑部。
她再次上奏,请求陛下设立“民议香堂”。
此香堂不入朝廷编制,而是由京城各坊共同推举三位年纪在五十以上、无劣迹、德高望重的长者组成评议会。
他们的唯一职责,便是审阅《清浊录》,并依据其中记录的罪证,对涉事的黑心香铺进行“香德裁决”——轻则罚款闭店,重则永久查封,并将其掌柜列入大晏香料行业永不录用的黑名册。
裁决结果公示三日,若无异议,即刻生效!
这一招,彻底绕开了盘根错节的朝堂党争,将审判的权力,巧妙地交还给了“民意”。
正义,不再需要通过那些可能被收买的官员之口,而是直接出自民间。
冯承恩手持加盖了百草苑朱印的“香德裁决令”,带领工部差役,雷厉风行。
短短一日,便查封了京中二十七家分销伪香的铺面。
因有《清浊录》和“民议香堂”的裁决在前,民心所向,竟无一人敢出面阻拦抗议。
唯独一家,成了例外。
那是一家位于皇城根脚下,朱漆大门,金字招牌的百年老店——“瑞和香局”。
当冯承恩带人抵达时,香局大门紧闭,门前竟还立了一块半人高的石碑,上书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百年老字号,岂容妇人妄断?”
消息传回百草苑,沈流苏闻讯,却不见丝毫怒意。
她只带了三名女吏,亲自来到“瑞和香局”门前。
她不叫门,不砸锁,只在店门口三丈外,慢悠悠地支起一只小巧的博山炉,点燃了一味清淡的“辨妄香”。
香烟袅袅,无色无味,随风丝丝缕缕地钻入门缝。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店内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接着是桌椅翻倒的巨响。
不多时,一名年轻的伙计竟满脸惊恐地从后门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跪倒在地,不住呕吐,口中含糊不清地喃喃着:“那声音……那声音又来了……别过来!别过来!”
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
沈流苏这才走到店门前,对冯承恩道:“撬开地砖。”
地砖撬开,底下露出的不是泥土,而是一层暗红色的、带着诡异黏性的胶状物。
沈流苏命人取样,当场以银针试探,又用药水浸泡,其反应竟与当初在孝慈坊发现的“迷魂黏土”同出一源!
长期生活在这样的地面上,吸入其挥发的毒素,足以让人心神恍惚,意志薄弱,甘为傀儡。
她没有立刻下令查封,反而让工匠取来百草苑特制的“定神青砖”,当场将撬开的地面重新铺好。
随后,一张告示被贴在了“瑞和香局”的大门上:“瑞和若愿自新,七日之内,交出全部账本与供货商名录,可免刑责,只做罚处。”
她深知,这家敢在皇城脚下如此嚣张的香局,背后必然牵连着宫中某位权势熏天的贵人。
强行查封,只会打草惊蛇。
她要留下一条缝,一条让蛇自己钻出来的缝。
当夜,乾清宫灯火通明。
萧玦召见了冯承恩,名义上是询问查案进度,实则句句都在试探沈流苏的底线。
“你家主子,如今是朕亲封的香主,不是一心复仇的孤女。”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温度,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她若只想一把火烧尽所有旧账,牵连太广,动摇国本,届时,便是朕也保不住她。”
冯承恩满头大汗地退出宫门,不敢耽搁,快马加鞭赶回百草苑。
密室中,沈流苏正坐于灯下,亲手整理着那部越来越厚的《清浊录》。
听完冯承恩的禀报,她没有抬头,只是将一支狼毫笔轻轻搁在笔架上,目光越过窗棂,望向天边那轮清冷的明月。
许久,她才轻声道:“陛下多虑了。我不烧账……”
她顿了顿,指尖抚过身边一本崭新的、尚未书写一字的空白册子,那深蓝色的封皮上,早已用银线绣好了四个锋芒毕露的大字——《香罪书》。
“……我要他们自己把账,一页页,亲手送到我面前。”
风穿窗而入,烛火猛地一跳,光影摇曳,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笔尖,正在京城各处的黑暗角落里,悄然落纸,发出沙沙的声响。
第七日的期限,即将到来。
“瑞和香局”依旧大门紧闭,那块挑衅的石碑,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影子,显得愈发狂妄。
然次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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