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业赴任河工司副主事已半月有余,他依旧每日埋首于卷宗账册之中,那份发现石料与人工耗用异常的清单,如同在他心中扎下的一根刺。他没有声张,只是更加留意与清淤工程相关的所有记录,并借着巡视河堤的机会,向老河工们请教往年工程的实际情况。
这日,他翻阅到一份关于去岁部分漕粮“折色”的批文。所谓“折色”,即是将本应征收的实物漕粮,按照一定比例折算成银钱上缴。这本是便利边远地区或特殊情况下的变通之法,但苏承业却发现,这份批文所涉州县,并非交通不便之地,且折色比例较往年高出近两成。更让他心生疑窦的是,批文末尾的核准签押,除了司正吴大人的花押,还有一个模糊难辨的私章,他反复比对,确认那并非司内任何一位属官的印信。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份批文单独抽出,压在了一摞待细查的卷宗最底下。下午,钱员外郎又踱步过来,状似无意地问道:“苏大人,去岁漕粮折色的卷宗可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吧?那也是按往年的惯例办的。”
苏承业抬起头,面色如常:“正在看,钱员外郎放心,若有不明之处,少不得要请教兄台。”
钱员外郎盯着他看了片刻,哈哈一笑:“好说,好说。”转身离开时,眼底却掠过一丝阴霾。
傍晚散值,苏承业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信州城最大的粮市,找了几个相熟的粮商,看似随意地打听了一下去年官府征收漕粮时的市价与折色定价。这一打听,心下更是沉了几分。官定折色价,竟比当时市面上的粮价低了一成半。这其中的差价,可不是个小数目。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苏婉正指挥着娟子将新烘焙好的咖啡豆分装到小陶罐里,满院飘香。见父亲眉头深锁,苏婉递上一杯温热的甜叶菊茶:“父亲,可是衙门里遇到难处了?”
苏承业在女儿面前并未过多掩饰,将漕粮折色之事简要说了一遍,末了叹道:“若只是循例有些许出入,倒也罢了。可这折色比例、定价,皆与常理不合,且有多余的签押……只怕背后牵扯不小。”
苏婉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官场贪墨,自古有之,她并不意外。但此事发生在父亲刚上任的河工司,又恰好被他察觉,就显得格外微妙。
“父亲打算如何处置?”她问道。
“证据尚不确凿,冒然捅出去,只怕打草惊蛇,反受其害。”苏承业沉吟,“我想再暗中查访,弄清那私章的主人,以及这笔折色银钱的最终去向。”
苏婉点头:“父亲思虑周全。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不过,父亲在暗中查访时,也需留意自身安危。那些人既敢在漕粮大事上动手脚,必是胆大妄为之徒。”她顿了顿,又道,“或许……父亲可以借力。”
“借力?”
“周大人提拔父亲,自是希望父亲能做出成绩,肃清积弊。父亲可在适当时机,将初步疑点以请教公务、厘清旧例的名义,向周大人稍作透露,既不点明,也留有余地。如此一来,既表明了父亲用心任事,若将来真有事发,周大人也算提前知晓,不至于被动。”
苏承业眼睛一亮,看向女儿的目光充满了赞许。婉儿此法,进可攻,退可守,确是老成谋国之见。他心中的焦虑顿时消散了不少。
“为父知道了。”他饮尽杯中茶,只觉一股清甜暖流涌入四肢百骸,连日的疲惫也减轻了许多。
喜欢一品豆妃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一品豆妃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