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骨节分明、沾满油污的大手,悬停在林夜右手上方寸许之地,仿佛下一刻就会落下,揭开那隐藏着惊天秘密的布条,也决定林夜最终的命运。
空气凝滞如铁,废弃药田里弥漫的怪异药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林夜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又因极致的紧张而瞬间冰冷。右手掌心那残片传来的悸动已变为清晰的震颤,那是一种遇到天敌般的、源自本能的恐惧。
说出来?
将药鉴的存在和盘托出?
赌柳长老是一位值得托付、并能解决这致命隐患的前辈?
这个念头极具诱惑。连日来的气血噬空之苦,反噬之危,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折磨着他的身心,若有解脱之法,他愿付出极大代价。
但另一个声音在他脑海深处疯狂呐喊:风险太大!药鉴之能,逆天至极,一旦显露,谁能保证不会引来贪婪和杀身之祸?柳长老看似不同寻常,但他终究是青丹门的人,与那冷漠的丹盟体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提及“古物”时那锐利的眼神,真的只有关切吗?
信任,需要基石。而他们之间,除了柳依依那点微薄的善意和几次醉话点拨,并无更深厚的交情。他将最大的秘密赌在这份脆弱的关系上,输不起!
电光石火间,林夜做出了决断。
他猛地一咬舌尖,借助剧痛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冲动,身体微微后缩半寸,避开了那只即将落下的手,同时抬起头,迎向柳长老那深邃锐利的目光,声音因极度紧张而有些干涩发颤,却努力保持着一丝镇定:
“柳老丈明鉴……弟子……弟子前些时日,确实……确实在一次意外中,接触过一件从古墓中带出的残破之物,当时便被其所伤,气血自此不断流失……弟子愚钝,不知那是何物,心中恐惧,一直不敢与人言说……”
他半真半假地坦白,将陨药山谷的经历模糊处理,隐去了药鉴的具体形态和逆天能力,只强调其“吸噬气血”的害处,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意间被古物所害的可怜虫。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坦诚,也是一种试探。
话音落下,他屏住呼吸,心脏几乎悬到了嗓子眼,仔细观察着柳长老的每一丝反应。
柳长老的手停在了空中,那双透过乱发缝隙的目光依旧锐利,仿佛在衡量他话语中的真伪。周围的压力并未散去,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数倍。
良久,那锐利的目光微微缓和了一丝。柳长老缓缓收回了手,负于身后,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似是失望,又似是早已料到。
“古墓残物……哼,算你小子还有几分机警,没傻到什么都往外说。”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让林夜心中巨石轰然落地——他赌对了第一步!柳长老似乎并未完全相信,但也并未强行逼问,反而点破了他的保留。
“罢了。”柳长老转过身,望着远处沉沦的夕阳,背影显得有些萧索,“既是古物作祟,又能悄无声息吸噬本源,绝非寻常手段可解。强行剥离,恐引其反噬,顷刻要了你的小命。”
林夜心中刚升起的希望又沉下几分。
却听柳长老继续道:“外力终是虚妄,自身强大才是根本。若你自身气血如烘炉,经脉似江河,又岂惧区区外物吸噬?即便被其窃取三分,仍有七分足以支撑你勇猛精进,甚至……反过来将其压制、炼化!”
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重重敲在林夜心坎上!与他这些时日依靠自身意志、艰难对抗残片的体会不谋而合!
“请老丈教我!”林夜毫不犹豫,深深躬身一揖,语气恳切。
柳长老侧过半边脸,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老夫看你小子虽出身低微,心思却活,于药道一途也算有几分歪才,更难得的是这份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狠劲。罢了,便传你一门粗浅的蕴养法门,能否熬过去,看你自己的造化。”
说着,他并指如剑,隔空轻轻一点。
林夜只觉得眉心微微一凉,一股并不庞大、却异常精纯凝练的信息流瞬间涌入脑海,化作一篇千余字的古朴法诀——《龟息蕴血术》。
法诀文字古奥,但其核心意蕴却被柳长老以神念直接阐释清楚:并非主动修炼增长气血的攻伐之法,而是一门教人如何极致地收敛自身气息,降低一切不必要的消耗,如同灵龟蛰伏,将散逸的气血牢牢锁于体内,并逐步温养、强韧经脉的保命蕴基之术。
这法门,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正好应对残片那无时无刻的吸噬!
“此法重在‘蕴’与‘守’,修炼之初,进展缓慢,甚至会觉得更加虚弱,因其旨在先将你漏壶般的身体修补起来。待得根基稍固,锁住气血,方显其效。过程中需忍受枯燥与气血‘匮乏’之感,非大毅力者不可为。”柳长老声音平淡地提醒。
“弟子明白!多谢老丈授艺之恩!”林夜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再次郑重行礼。这法门或许不能立刻解决危机,却是真正的雪中送炭,指明了一条切实可行的自救之路!
柳长老摆了摆手,似乎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再次望向那彻底沉入黑暗的天际,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惋惜,有嘲弄,更有一种深沉的无奈。
“如今的丹道……只知依赖外丹猛药,追求速成,透支潜力,却忘了自身才是一座最大的宝库,最应精心雕琢的丹鼎……舍本逐末,买椟还珠……唉。”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身影佝偻着,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邋遢的醉鬼,步履蹒跚地向着黑暗深处走去,很快消失在荒草废垣之后。
唯有那声意味深长的叹息,依旧萦绕在林夜耳边,与晚风一同呜咽。
林夜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脑海中,《龟息蕴血术》的法诀清晰无比。柳长老那番关于“自身为鼎”的话语,更如洪钟大吕,在他心中掀起狂澜。
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掌心那依旧传来微弱吸噬感的残片,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外力终是虚妄,自身强大才是根本!
如今的丹道,舍本逐末!
这两句话,与他从药鉴分析中得出的结论,何其相似!
柳长老……他究竟是什么人?他显然对当今丹盟体系心存不满,甚至颇有微词。他看出自己的隐患,并未深究秘密,反而传授了最适合自己的法门。
这份情谊,已远超寻常。
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些许温暖的信任感,第一次真正地在林夜心底扎根。虽仍有所保留,但一种类似师徒般的羁绊,已悄然萌芽。
夜色彻底笼罩大地。
林夜没有立刻返回窝棚,而是就在这废弃药田之中,依循着《龟息蕴血术》的法门,尝试着调整呼吸,收敛心神,感受那微弱如丝的气血,试图将它们缓缓纳入掌控,锁于体内。
过程果然如柳长老所言,晦涩艰难,且因主动收敛,那残片吸噬带来的虚弱感似乎更加明显了。
但他心中却充满了希望。
有了方向,再难的路,也有了走下去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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