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寨鏖兵的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血腥的混合气味。王平在亲兵的护卫下，踏过满是瓦砾和凝固血渍的寨墙，巡视着惨烈的战场。守军正在默默清理同伴的遗体，拾取散落的箭矢，工匠们则忙着修复被砸毁的弩砦和烧焦的栅栏。霍峻左臂裹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但仍坚持在一旁指挥，见到王平，他挣扎着想行礼。
“不必多礼，伤势如何？”王平扶住他，眉头紧锁。
“皮肉伤，医官说未伤筋骨，将养些时日便好。”霍峻声音有些虚弱，但眼神依旧坚定，“多亏了承……丁都督及时来援，否则末将今日怕是……”
王平拍了拍他未受伤的右肩，目光投向江面漂浮的残骸。这时，一名浑身湿透、刚从水下检查敌船残骸回来的水军队正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件用油布包裹的物事，脸色凝重。
“将军，水下有新发现。”队正单膝跪地，展开油布，里面是几支断裂的弩箭，箭杆制式与交州军使用的颇为相似，但工艺明显粗糙许多，箭簇的锻造也显得简陋，甚至有些歪斜。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弩箭尾部残留的一小截金属构件——那是一个简化模仿的弩机卡榫部件，虽然做工低劣，但基本结构原理与交州连弩如出一辙！
王平拿起那截残件，指尖抚过粗糙的铸痕和模仿的线条，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何处发现？”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是从一艘被击沉的江东艨艟残骸里找到的，挂在破碎的船舷上。属下仔细看过，那艘船上的江东兵，用的弩……很像我们的，但又不太一样，射程和力道似乎差了不少。”队正回道。
王平立刻转身，大步走向昨日战斗最激烈的寨墙段。那里，堆积着从战场上回收的各类箭矢，其中果然混杂着一些形制奇特的弩箭，明显是江东方面射来的。他捡起几支，仔细查看，又命人找来几名昨日在一线搏杀的老兵询问。
“将军，没错！”一名脸上带伤的老兵肯定地说，“昨日江东崽子们确实用了一种新弩，比他们以前的弓弩射得快些，能连着射两三支，就是准头差，劲儿也小点，但突然冒出来，也伤了我们几个弟兄。”
另一名士卒补充道：“对对，那弩看着笨重，像是仓促赶制出来的。”
王平的心沉了下去。他最担心的事情之一，终于发生了。技术，尤其是军事技术，一旦在战场上展现其威力，就绝无可能长久保密。敌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获取、模仿、乃至超越。这些粗糙的“吴弩”，正是江东工匠根据之前战斗中缴获的残骸，进行逆向工程仿制的产物。虽然目前只是拙劣的模仿品，性能远逊于正版，但这意味着对方已经摸到了门槛！假以时日，凭借江东的工匠基础，未必不能造出更具威胁的版本。
“丁奉将军现在何处？”王平沉声问。
“丁都督的船队正在寨外锚地检修补给。”
王平立刻命人备小船，亲自前往丁奉的座舰。
丁奉的艨艟上也带着战斗的痕迹，甲板刚刚冲洗过，仍残留着血水的气息。他正在听取部下汇报昨日的战损，见王平到来，有些意外。
“子均兄，何事如此紧急？”丁奉见王平面色凝重，挥手让部下退下。
王平没有客套，直接将那截仿制的弩机残件和几支“吴弩”箭矢放在舱内的木桌上。“承渊，你看这个。”
丁奉拿起残件，只一眼，脸色也变了。他久在江东，对军械极为熟悉，立刻看出了门道。“这是……仿制我们的连弩？”他仔细检查了箭矢和残件，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工艺粗劣，机括松弛，恐易卡壳，射程应不足百步……但，这确是仿制无疑！江东的工匠，动作好快！”
“昨日水寨攻防，敌军已少量装备此弩。”王平语气沉重，“虽眼下不足为惧，然此例一开，后患无穷。今日能仿弩，明日便能仿其他。‘龙息’之秘，又能守得住多久？”
丁奉放下残件，走到舷窗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沉默片刻。他深知技术扩散的可怕。当年赤壁之战后，曹魏也曾试图模仿江东的楼船和蒙冲，虽初期拙劣，但历经数年改进，最终也成了气候。如今，攻守易位，轮到他们面临同样的挑战了。
“吕岱此番猛攻，除了求胜心切，恐怕也有借实战检验这批新弩的意图。”丁奉转过身，眼中闪过冷光，“我们必须有所应对。”
王平点头：“我已飞鸽传书龙编，禀明主公与庞长史，请格物院加速新弩研发，并严查技术泄露渠道。此外，我军日后作战，需更加注重战场清理，尤其是受损军械，宁可彻底毁弃，也绝不能落入敌手。”
“光防守不够。”丁奉摇头，“还得主动出击。我可率舰队，加大袭扰力度，重点攻击江东的工匠坊、矿场、运输线路，延缓其仿制进程。即便不能完全阻止，也要让他们付出惨重代价。”
“此计可行，但风险亦大。”王平沉吟，“江东经此一败，对后方防护必更加严密。”
“风险自然有，但坐视其发展，风险更大。”丁奉语气决然，“何况，我对江东水寨、航道了如指掌，知道哪里是他们最疼的地方。”
王平看着丁奉，这位曾经的江东悍将，如今为了新主，毫不犹豫地将刀锋指向了故地。他心中感慨，却也知道这是当前最有效的策略。“好！水上游击之事，全权交由承渊。我会让霍峻加紧修复水寨，巩固防线，与你互为犄角。”
两人又详细商议了后续配合的细节。王平离开时，心情并未轻松。技术扩散如同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一旦开始，便难以逆转。未来的战争，将不仅是勇气和谋略的较量，更是双方科技研发、工业基础和保密能力的全面竞争。江陵攻防战，因此被赋予了更深层次的意义。
他回头望了一眼丁奉的艨艟，那艘船正升帆起锚，准备再次驶入茫茫江水，执行新的危险任务。而他自己，则要面对更加复杂的城防和内部管理挑战。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一位潜龙集团核心成员的心头。他们必须跑得更快，才能保持这来之不易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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