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台灯的光线是温的,像一杯泡了很久的、已经凉透了的蜂蜜水。
录音机里,许知远那句“千万,别信陈森林”,像一根无形的、淬了寒毒的冰针,从江澈的耳蜗,一路扎进他的脑干,然后在他整个中枢神经系统里,炸开一片冰冷的、麻痹的电弧。
电流声还在沙沙地响着,像一个讲完了恐怖故事的人,留下的、不怀好意的笑声。
江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主任的休息室里,而是被绑在了一艘正在以光速冲向黑洞的飞船上。前一秒,他以为自己找到了黑洞的地图,下一秒,地图告诉他,飞船的驾驶员就是黑洞本身。
他内心那个穿着海绵宝宝睡裤的小人,在经历了短暂的石化后,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没有哭,也没有闹,而是以一个标准的百米冲刺起跑姿势,朝着一片虚无的黑暗,发起了决死冲锋。
跑!赶紧跑!逃离这个该死的、充满了卷王和谜语人的星球!
假的。
图纸是假的,报纸也是假的。
他费尽心机,斗智斗勇,差点和王翰上演全武行,最后从死人手里接过的“遗嘱”,竟然只是个引诱猎物的假饵。
而他,就是那只被假饵钓上来的、愚蠢的鱼。
不,他连鱼都不是。
他是一条被扔进鱼塘里的蚯蚓,作用就是让那些真正的大鱼,浮出水面,互相撕咬。
王翰是一条鱼。
陈森林,是另一条。
而许知远,这个已经死了三年的男人,才是那个站在岸上,用一根看不见的鱼线,操控着一切的、最高明的垂钓者。
江澈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以为自己重生回来,拿的是反内卷的躺平剧本,结果现在才发现,这剧本的类型是“克苏鲁跑团”,他扮演的角色是“理智值(SAN值)马上就要清零的调查员”。
他缓缓地,伸出手,按下了录音机的停止键。
“啪嗒。”
电流声戛然而止。
世界,重新陷入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属于主任办公室的安静。
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墨兰香气,此刻闻起来,像某种用来麻痹神经的毒药。
江澈靠在椅背上,抬头,目光扫过这间小小的休息室。
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台录音机,一盆快要死掉的鬼兰。
这里的一切,都属于陈森林。
而他,正坐在这里,听着一盘指控陈森林是凶手的磁带。
并且,他还要就这盘磁带的内容,给陈森林本人,写一份听后感。
这已经不是送命题了。
这是阎王爷亲自给你递了支笔,让你在生死簿上,自己勾自己的名字。
怎么写?
如实汇报?“报告主任,许知远说您是个会把风筝线做成绞索的变态杀人魔,请问您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江澈觉得,自己写完这行字,大概率也会成为省委大院里,继许知远之后,第二个“失足坠楼”的传说。
撒谎?“报告主任,许知远在磁带里热情洋溢地歌颂了您高超的风筝制作手艺,并对您的谆谆教诲表达了沉痛的思念。”
陈森林不是傻子。他既然敢让江澈听,就说明他对自己学生的这点小把戏,有着绝对的掌控力。这种低级的谎言,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江澈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台被强行塞入了十几款大型游戏后、濒临崩溃的电脑,风扇在狂转,cpU温度在报警。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伸出手,按下了倒带键。
“嘶嘶——”
磁带飞速倒转,发出尖锐的声响。
他要再听一遍。
他不是要寻找什么新的线索,他只是需要用这种机械的、重复的行为,来抵御脑子里那即将决堤的恐慌。
他闭上眼,将自己代入到许知远的角色里。
一个顶级卷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会留下什么样的遗言?
他不会只是为了指控一个人。那太低级了。
他是在出题。
就像那只报纸风筝,就像那句“柜后有信”。他留下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符号,都是一道门槛,用来筛选那个能与他“神交”的同类。
这盘磁带,是最后一道题,也是最难的一道。
它考验的不是智商,而是……胆量。
敢不敢在狮子的面前,说出那句“狮子是吃人的”。
江澈重新按下了播放键。
“沙沙……”
那阵熟悉的、空旷的风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江澈没有去听许知远说了什么,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阵风声上。
风声很大,呼啸着,带着一种在高处才有的、独特的空旷感。
这不是在平地上录的。
这是在……楼顶。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破了江澈脑中的混沌。
许知远是在楼顶录的音。
他录音的时候,正在放风筝。
那阵风声,不是背景音,它本身,就是信息的一部分。
江澈的目光,落在了那台老旧的录音机上。
这台机器,为什么会在这里?
陈森林的办公室里,所有的陈设都简洁而现代,唯独这台二十年前的老古董,和那盆快死的鬼兰一样,显得格格不入。
只有一个解释。
这台录音机,就是当年许知远用来录音的那一台。
陈森林把它,和那盆鬼兰一起,从许知远的遗物里,搬到了自己的休息室。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纪念自己的学生?
还是在用这种方式,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桩悬案,还未了结?
江澈的视线,从录音机,移到了旁边的鬼兰上。
刘敏说,这盆花,从三年前开始,就一天比一天蔫。
三年前,正是许知远死去的时间。
刘敏还说,陈主任请了很多专家,都养不活它。
一个能把综合一处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男人,一个能一眼看穿人心,布局深远的男人,会养不活一盆花?
江澈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再次伸出手,按下了停止键。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按下了录音键。
那个红色的,圆形的,标着“REc”的按键。
录音机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磁带开始匀速转动。
江澈清了清嗓子,将嘴凑近了录音机那小小的、内置的话筒。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一种极轻的、几乎只有气流的声音,对着话筒,吹了一口气。
“呼——”
那声音,模仿着磁带开头的那阵风声,空洞,悠长。
然后,他才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调,缓缓开口,仿佛在念一首诗。
“风停了。”
“线也断了。”
“放风筝的人,回家了。”
说完这三句话,他立刻按下了停止键。
然后,他将磁带倒回开头,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机里,先是传来那阵熟悉的、属于许知远的、呼啸的风声。
紧接着,是江澈刚刚录进去的、模仿的风声。
两阵风声,无缝衔接。
然后,是许知远那句“如果……你正在听这盘磁带……”。
再然后,是江澈那句“风停了,线也断了,放风筝的人,回家了。”
一段属于死者的独白,和一段属于生者的呓语,被剪辑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跨越时空的对话。
江澈静静地听着。
他听完了一遍,又倒回去,听了第二遍。
他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如释重负的、带着几分自嘲的笑容。
他知道,这份报告,该怎么写了。
他站起身,在休息室里踱了两步,最后走到了那盆枯萎的鬼兰面前。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那光秃秃的、像枯柴一样的根茎。
“你不是被吓到了。”他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那盆花说,“你只是……在等风来。”
说完,他转身走出休息室,回到了外面的办公区。
他没有去动陈森林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而是从角落里,找来了一张小小的便签纸,和一支最普通的黑色签字笔。
他坐回椅子上,将便签纸平铺在茶几上,拧开了笔帽。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那张小小的纸片上,写下了两行字。
写完,他将笔帽盖好,把便签纸对折,然后起身,走到了主任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
他没有把纸条放在桌子正中央,而是将它,轻轻地,压在了那盆香气幽远的“墨兰”花盆底下,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角。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二两。
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午夜。
“下班。”
江澈关掉台灯,走出了这间让他永生难忘的办公室。
他没有回头。
他知道,当陈森林明天早上走进这间办公室,当他习惯性地给他的兰花浇水时,他会看到那张纸条。
他会打开它。
然后,他会看到上面的那两行字。
第一行写着:
【许知远说,风筝断了线,他很难过。】
而第二行,写的是:
【我说,风筝断了线,是为了飞向更远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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