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街人山人海,烈日当空,却压不住满城沸腾的怒意。
高台之上,三口琉璃瓮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宛如三面照妖镜,映出人心深处的谎言与真相。
百姓们踮脚张望,议论纷纷,有人冷笑,有人屏息,更多人攥紧了拳头——他们等这一天太久了。
《谢氏通敌盟书》被禁卫护送入场,红绸裹卷,金锁封印,仿佛真藏着能定人生死的铁证。
州府主官亲自到场,神情肃穆,正要宣布验伪开始,却被一道清越嗓音打断:
“慢。”
苏晚晴缓步登台,一身素青布衣未饰华彩,可那股子凛然气度,竟压得满场喧哗渐次平息。
她立于高台中央,目光扫过台下万千百姓,最后落在那卷所谓“铁证”上,唇角微扬。
“诸位远道而来,不是听谁念圣旨、看谁贴封条的。”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砸进每个人耳中,“你们来,是想看看——北舆三百忠魂,到底是战死沙场,还是死于一纸伪造?”
人群一静。
她抬手一挥:“请欧阳博士,主持三方盲测。”
白发苍苍的欧阳询拄杖而出,国子监首席博士之名,在场无人不识。
他不偏不倚,只朝身后五位儒生点头示意。
五人上前,皆是精通古籍断代的学士,各自蒙眼编号,将三份文书——甲、乙、丙——打乱顺序,仅凭纸张老化程度、墨色沉降、纤维脆化等细微痕迹独立判读。
风停了,连蝉鸣都噤声。
第一人开口:“丙号纸面泛黄均匀,墨迹内渗,边缘微翘而不碎,应有二十年以上陈化。”
第二人附和:“丙号霉斑呈褐灰交织,菌丝深入纸背,确为久藏老物。”
第三人皱眉:“甲号墨色浮亮,纸张弹性尚存,绝不足三月。”
第四人断言:“此非旧档,乃新造之伪!”
第五人沉默良久,终是叹息:“若说丙号是枯木逢春,那甲号……不过是一具披着旧皮的新尸。”
五人一致判定:最“老”的是丙号;而那号称尘封二十年的《通敌盟书》——编号甲——至多存在不到九十日!
台下炸开锅来。
“不可能!”一名官员猛然站起,脸色铁青,“此乃天机阁密档出土,岂容尔等草民妄议!立刻封台,收卷回宫!”
“谁敢?”苏晚晴一声厉喝,声如裂帛。
她不动声色地挥手,农信坊弟子立刻抬出一方白布幕帘,悬于台侧。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她取出一只小巧琉璃皿,内盛暗褐色液体,轻轻滴入另一药剂,随即以一面铜镜折射日光,将皿中影像放大投于白布之上——
无数细小微粒在光影中缓缓流动,层层叠叠,如同年轮般环环相扣。
“这是‘初酿云书醉’三年窖藏母曲中的活性菌群。”她语气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轮春夏交替,酒曲霉层都会留下独特的蛋白结晶结构。我将其与《盟书》残页上的霉斑进行交叉染色反应——若真存放二十年,至少经历七轮季节更替,必有历史叠层。”
她话音落下,指尖一点药滴,落入培养皿。
刹那间,投影变幻。
真正的老纸样本上,清晰显现出七道交错纹路,深浅不一,宛若岁月刻刀雕琢而成。
而《通敌盟书》的霉层……只有一层薄如蝉翼的新膜,光滑无痕,毫无叠层。
“它的霉,才活了四十天。”苏晚晴冷冷道,“它甚至没经历过一个完整的冬天。”
全场死寂。
下一瞬,怒吼如惊雷炸响:“骗子!还我忠魂!”
“还我儿子命来!”
哭喊、咆哮、拍地捶胸之声此起彼伏。
那些曾跪在断龙坡烧纸祭奠的母亲,那些抱着族谱痛哭的老者,全都红着眼冲向高台边缘,指着那卷所谓的“铁证”,嘶声控诉。
就在这万众激愤之际,苏晚晴忽然抬手,压下喧嚣。
她转身,望向后台阴影处。
“诸位不信眼,可听耳。”她声音轻了下来,却更具穿透力,“接下来,请一位‘听得见时间的人’来说话。”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一道瘦削身影缓缓走出。
谢云书。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素袍,脸色苍白如纸,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台下顿时响起窃语:“这谁?病秧子也上台?”“听说是苏娘子收养的男妻,怕不是来演戏的吧?”
可苏晚晴的眼神,却温柔而笃定。
她将一份文书副本递出,背面朝上。
谢云书伸手接过,指尖轻触纸背,闭目不动。
风拂过他的发梢,眉心微蹙,似在聆听某种常人无法感知的低语。
良久,他睁开眼,声音极轻,却像一把钝刀割开空气:
“墨里有泪。”
人群一震。
他继续道,语速缓慢,却字字凿心:“写字的人,手在抖,心在哭。每一笔落下都像在割自己肉……他在怕,怕写错一笔,家人就活不成。”
台下骤然一静。
隐藏在人群角落的裴砚舟,猛地踉跄后退,撞翻身后长凳,脸色瞬间惨白如鬼。
那句话——像一把钥匙,猝然打开了他日夜封存的记忆。
是他写的……那一夜烛火摇曳,他跪在密室中,颤抖着摹写谢家先祖笔迹。
妻子被绑在隔壁房中,幼子啼哭不止。
门外站着黑衣侍卫,一句话反复回荡:“写错一字,杀一人。”
他不敢错,不能错,可每一笔,都是剜心之痛。
可现在……这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竟然说出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他抬头看向台上那个苍白男子,瞳孔剧烈收缩——他怎么知道?!
而台上,苏晚晴已趁势取出最后一组证据。
“我们还有最后一种验证。”她举起一只小瓶,内盛淡金色液体,“这是我用‘云书醉’第七年窖藏提取的酵素,专用于检测植物纤维老化速率。若文书真存二十年,纤维断裂指数应达六级以上。”
她亲自滴液于《盟书》残片。
试剂渗透纸面,片刻后,颜色由金转灰,最终凝成刺目的——一级。
“新鲜纸张。”她淡淡道,“书写时间不超过四十五日。”
“轰——”
人群彻底暴动。
“骗子!滚下来!”
“还我北舆将士清白!”
州府官员面色铁青,频频回首望向宫城方向,似在等待指令。
秦烈悄然现身台侧,手按刀柄,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显然已准备镇压。
可就在这山雨欲来之际,一道颤抖的身影突然从人群中冲出。
踉跄、跌倒、再爬起。
那人扑向高台,双膝重重砸在石阶之上,发出沉闷响声。
是他。
裴砚舟。
他仰头望着台上二人,嘴唇哆嗦,眼中血丝密布,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
“我……是我写的……”
烈日悬空,宣政街的石板被晒得发烫,仿佛连大地都在颤抖。
高台之上,风卷着尘土掠过,吹动裴砚舟散乱的发丝,他双膝深陷于石阶缝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怀中那叠残稿如枯叶般簌簌作响。
“是我写的……”他的声音起初微弱,像是从地底渗出的呜咽,却在下一瞬撕裂了所有伪装,“他们抓了我妻儿!逼我复刻谢家先祖笔迹!那些签名——全都是活着的人,跪着摹出来的!”
人群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震天怒吼。
侍卫已疾步冲来,铁甲铿锵,长戟直指裴砚舟咽喉。
可就在刀锋即将触颈之际,苏晚晴一步横移,挡在了他身前。
她目光冷冽,扫过那些杀气腾腾的宫卫,唇角竟勾起一丝讥诮笑意:“现在杀人灭口?不觉得太迟了吗?”
她说完,伸手接过那叠残稿。
纸页泛黄,边角磨损,墨迹斑驳,但每一道工序旁都密密麻麻标注着日期、时辰、温湿度、所用原料批次——精细得近乎偏执。
这是一个人在绝境中,用良知刻下的时间碑文。
苏晚晴指尖轻抚字痕,心中骤然一震。
这些记录,竟与陶明珰此前冒死送出的日志残页,分毫不差!
“诸位请看。”她将残稿高高举起,声音清越如钟,“这是一份‘伪迹生产日程表’——从纸张泡药、做旧染色,到墨汁调制、笔锋摹写,每一步都有据可查。而最关键的一条——”她指向其中一行小字,“《通敌盟书》初稿完成于三月十七,距今不过四十三日。”
欧阳询拄杖上前,接过残稿细阅,苍老的手微微发抖。
良久,他摘下儒冠,面向百姓深深一躬,额头几乎触地。
“吾辈读圣贤书,习经义,明是非,”老人声音哽咽,“却险些被一纸伪书蒙蔽良知,沦为权贵屠忠之刀。今日,老夫愧对北舆三百魂!”
百姓恸哭,有人跪地焚香,有人捶胸呐喊。
那卷所谓“天机阁密档”的《通敌盟书》,此刻像一块腐肉般躺在台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谎言腥气。
就在此时,秦烈悄然靠近苏晚晴,低语数句,面色凝重。
她眼神一沉。
裴御史震怒,已调动“影鸦”精锐,夜袭农信坊,目标:焚毁全部证据,斩草除根。
“他们怕的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苏晚晴冷笑,望着手中残稿,一字一顿,“是时间开口说话。”
她转身下令:“立即誊录全部实验过程,绘制成《验伪图录》,百份抄本,即刻启程!”
“弦月卫全员化装出发——商贩、游医、说书人、走方郎中,沿七大道驿路,昼夜兼程,直送京城!”
“我要让每一座城、每一个镇、每一户人家都知道——”
“霉斑会记年,菌丝能证言,酒曲里藏着亡魂的哭声!”
夜幕降临,杏花村外山道寂静无声。
苏晚晴独坐院中,点燃一盏魂灯。
火光摇曳,映着她清冷面容。
她低声呢喃,如同诉说,又似誓言:
“父亲,母亲……你们教我的手艺,从来不只是酿酒腌菜。
是让腐朽开口,让沉默发声,让被抹掉的日子——
一口一口,酿回来。”
远处,山影幽深。
一支披麻戴孝的送葬队悄然南行,脚步沉重,棺木漆黑如墨。
没有人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只有领头老者怀抱族谱,口中喃喃:
“三百七十六个名字……一个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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