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升起来，藤甲在光底下泛着暗青色。
沈微澜站在田头，看着李二狗带着人扫网驱虫。烟一缕缕飘着，虫子比昨天少了不少。
她正要走过去看看东边那块地的情况，忽然听见身后一阵乱响。
几个壮汉冲进田埂，手里拿着棍子，领头的那个往中间一站，大声说：“都给我停手！谁让你们动地的？”
李二狗回头一看，脸立刻沉了：“又是你？昨天不是已经走了？”
那人冷笑：“我是村监事，这村子的事归我管。你们私自动工，没报官，没告庙，还发装备，算怎么回事？今天每人交五十文，不然谁也别想干活。”
旁边村民一听，不少人往后退了两步。
春棠气得上前一步：“你们趁灾要钱？还有没有良心？”
“少废话。”那人把手里的棍子往地上一顿，“不交钱就滚，地我们封了。”
李二狗握紧扫网就要冲上去，被旁边一人猛地推了一把，直接摔在地上。
沈微澜眼神一冷，抬手拦住夏蝉。
夏蝉已经把手搭在剑柄上，冷冷盯着那群人。
沈微澜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不高：“你们要钱，行。但每收一文，我就记一笔‘劫粮账’。”
她一挥手。
冬珞立刻打开手里的册子，站出来朗声念：“张三，昨日偷记名单，勾结外人；李四，前夜搬运陈米七袋，藏于西坡柴房；王五，昨晨砸毁藤甲一副，损朝廷赈物……”
村民全愣住了。
“你们真拿了米？”有个老农颤声问。
冬珞合上册子：“要不要我现在去挖出来给你们看？”
那群人脸色变了。
村监事咬牙：“你哪来的证据？胡说八道！”
冬珞淡淡道：“我不用说出来。只要我说出你们昨晚做的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她顿了顿：“比如，你们从废弃粮仓搬了二十袋米，说是充公，其实分了。三更天搬的，对吧？”
全场一片死寂。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脚底开始发软。
沈微澜看着他们：“现在走，没人拦。再闹，明天全村都知道你们干了什么。”
村监事额头冒汗，还想硬撑：“你吓唬谁？我们背后有人，你动不了我们。”
沈微澜没说话，只看了夏蝉一眼。
夏蝉一步上前，软剑出鞘半尺，寒光一闪，直指那人咽喉。
“你刚才砸的藤甲，是镇国侯夫人的私产。”她说，“也是朝廷用来救灾的东西。毁一件，就是抗旨。你想试试吗？”
那人脖子一缩，往后退了半步。
他带来的手下也都僵住了。
沈微澜这才开口：“你们怕的不是我们来救人，是大家开始动手。只要没人动，地就一直荒着，你们就能继续收钱。可一旦有人做了，你们就没法再骗下去了。”
她扫视一圈：“所以你们才急着拦人，是不是？”
没人说话。
沈微澜转身，朝青石台走去。
她弯腰捡起那副被砸坏的藤甲，碎片还在冒烟。
她举起残片，对着阳光：“你们看，这东西能护人，能挡虫，是我们辛辛苦苦带过来的。他们一句话就砸了，连理由都没有。”
她声音慢慢抬高：“他们不让你们动，是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你们肯干，这灾就压不住！”
人群安静下来。
李二狗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灰，大声说：“我干！我不怕他们！”
“我也干！”
“算我一个！”
“我家地也秃了，拼了！”
声音一个接一个响起。
沈微澜点点头，然后看向谢云峥：“借你刀一用。”
谢云峥没说话，解下腰间佩刀，递给她。
沈微澜接过刀，双手横放在石台上。
她环顾四周：“这把刀在这儿。从今天起，凡因治蝗受损的人，我沈微澜负责赔。谁敢欺负干活的百姓，就是跟我作对。”
她顿了顿：“我不追究昨天的事。但以后，谁再拦路收钱，砸东西，伤人，我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李二狗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个头：“沈姑娘在，我们不怕！”
其他人也纷纷跪下。
“沈姑娘在，我们不怕！”
喊声一起，整个村子都震了。
那几个恶霸站在边上，脸色发白，腿都在抖。
村监事咬着牙，低声道：“咱们走。”
他们转身要溜。
夏蝉冷眼看他们：“走得慢的，我认得。”
几人脚步踉跄，头也不回地跑了。
沈微澜把刀还给谢云峥。
他接过刀，低声说：“你比我想的狠。”
“我不是狠。”她说，“我是不能再让这些人白白挨饿。”
春棠走过来：“第二批装备还能再发十五套，够不够？”
“发。”沈微澜说，“今天能上的都上。烟不能断，网要轮班。”
“秋蘅那边说，有几个老人喘不上气，可能是吸入烟太多。”
“让她调整药粉比例，加点薄荷。”沈微澜说，“别让人倒下。”
冬珞指着地图：“西边两个村还没动静，要不要派人去传话？”
“派。”沈微澜说，“让李二狗的弟弟带人去，带上口诀布幡。”
“要是他们也遇到这种事呢？”
“那就告诉他们。”沈微澜看着远处，“有人想拦，就记名字，放话，亮刀。不用怕。”
“继续干。”她说，“等整片地都绿起来，他们就知道，靠自己才行。”
谢云峥站在她身边，看了她很久。
“你以前在侯府，从不说重话。”他说，“现在你说什么，他们都听。”
“因为他们现在信的不是我。”沈微澜望着田里忙碌的人影，“是他们自己。”
谢云峥没再说话。
烟还在烧，网还在挥。
沈微澜走到田边，蹲下身，拨开土看了看。
根有点湿，颜色发青。
她轻轻盖好土，站起来。
这时，远处尘土扬起。
一辆破车慢慢驶来，车上坐着个穿粗布衣的女人，怀里抱着孩子。
车夫远远喊：“这儿还能领药吗？孩子发烧三天了！”
沈微澜立刻转身：“秋蘅！”
秋蘅提起药箱就跑。
春棠问：“真救？万一她是那边的人呢？”
“她是人。”沈微澜说，“孩子也是。”
她快步迎上去。
女人下车时腿都软了，抱着孩子跪在地上：“求求你们，救救他……他已经两天没睁眼了……”
秋蘅蹲下检查，摸了摸额头，又翻开眼皮。
她抬头：“能救。但得马上用药。”
沈微澜点头：“给最好的退热散。”
春棠犹豫：“那是最后一包了……”
“给她。”沈微澜说，“命比药贵。”
秋蘅迅速配药，喂进去半盏。
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过了片刻，孩子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手指微微动了。
女人猛地抬头：“他……他动了！”
秋蘅说：“再观察两个时辰，不出汗就危险。”
沈微澜扶她坐下：“安心等着。”
她回头对冬珞说：“记一下，今天来了个外村病人，我们救了。明天让更多人知道。”
冬珞点头记下。
太阳偏西，田里的烟还没停。
沈微澜站在高处，看着一切。
有人干活，有人领药，有人登记。
她袖子里那截麦穗早就碎了，只剩一点渣。
她掏出来，放在掌心。
风吹过，渣也没了。
她合上手，又张开。
空的。
她笑了笑。
李二狗跑过来：“沈姑娘！西边来人了！说也要学这个法子！”
“让他们来。”她说，“带够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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