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光舔着柴禾,把哑女的侧脸映得发红。她正用长柄勺搅着锅里的绿豆汤,浮沫顺着勺沿漂起来,被她轻轻撇进陶碗里。春杏蹲在灶前添柴,火星子溅到布鞋上,她慌忙往后缩了缩,惹得哑女笑:“慢着点,柴禾干,火烈得很。”
“嫂子,这绿豆汤要熬到啥时候才算好?”春杏扒着灶台边,鼻尖几乎要碰到锅沿,一股清苦的豆香混着冰糖的甜丝丝缕缕钻进来。
“得熬到绿豆开花。”哑女用勺背压了压锅里的豆子,“你看,这样轻轻一碾就碎,才算熬透了。”她盛出一小碗,吹了吹递过来,“尝尝,看甜不甜。”
春杏捧着碗小口抿着,绿豆的沙软混着冰糖的清甜滑进喉咙,熨帖得胃里暖洋洋的。“甜!比镇上买的糖水还甜!”她眼睛亮晶晶的,“等下给那孩子送一碗去吧?”
“正想着呢。”哑女又盛了满满一陶罐,“再给他拿两个菜窝头,你虎子哥刚蒸好的。”
小虎从院里走进来,肩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褂子,手里攥着把野菜:“刚在坡上见着那娃了,蹲在老槐树下啃干饼子,看得人心慌。”他把野菜往墙角一放,“这是马齿苋,焯了凉拌,下粥正好。”
春杏拎着陶罐往外走,小虎忽然叫住她:“等等,把这个带上。”他从炕头拿起件半旧的蓝布褂子,“前儿给你改的,那娃比你瘦点,穿着应该合身。”
日头偏西时,春杏才回来,脸上带着点红:“那娃哭了,说从来没人给过他这么好的东西。”她从兜里掏出个用麻线捆着的小布包,“他说这个给咱,是他娘留的银锁片,俺没要,让他自己收着。”
哑女正在纳鞋底,闻言抬头笑:“是个懂礼的娃。咱帮人不是图回报,心里舒坦就行。”她把针在头皮上蹭了蹭,“你看这鞋底,纳得咋样?给那娃做的,比你的针脚密点,耐穿。”
春杏凑过去看,鞋底上的针脚整整齐齐,像排好队的小蚂蚁。“嫂子你手可真巧!”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王大户说明儿要种冬麦,问咱要不要搭伙去翻地,管两顿饭呢。”
“去!”小虎正在劈柴,斧子往木墩上一剁,“正好咱家的麦种也该晒了,翻完地顺便把场院扫出来。”他看了眼春杏,“你在家歇着,地里的活糙,别磨破了手。”
“俺不歇!”春杏把袖子挽起来,“俺也能刨地!前儿跟王大爷学了,他说俺力气小,用小镢头正好。”
哑女笑着摇头:“让她去吧,多活动活动好。”她把纳好的鞋底往筐里一放,“明儿我蒸点红薯面馒头,带着当干粮。”
夜里,春杏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虫鸣,手里摩挲着小虎给的布褂子。布料有点硬,却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她想起那娃接过褂子时的样子,手指抖得厉害,像捧着啥宝贝似的。
“在想啥?”哑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困意。
“嫂子,咱为啥总帮别人呀?”春杏小声问,“爷以前总说,自家都顾不过来,别管闲事。”
哑女翻了个身,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影:“你爷那是以前穷怕了。你想想,当年你爷病倒,是谁把咱家的地抢种了?是谁送来了草药?不都是村里人搭把手吗?”她轻轻拍了拍春杏的手,“人活着,不能光盯着自个儿的碗,锅里有余粮,分点给旁人,心里才踏实。”
春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鼻尖忽然有点酸。她想起刚来时,自己总怕做不好活被嫌弃,是嫂子手把手教她烧火,是虎子哥默默把重活都揽过去,是村里人见她笨手笨脚,也只笑着说“慢慢来”。
第二天天没亮,春杏就跟着小虎去了地里。王大户已经带着人在翻地,镢头刨进土里的声音此起彼伏,像在打鼓。春杏学着别人的样子,握着小镢头一下下刨着,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新翻的泥土里,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歇会儿!”小虎扔过来个水壶,“看你脸都白了。”
春杏摇摇头,把水壶推回去:“俺不渴!你看,俺刨了这么多了!”她指着自己身后的土垄,虽然歪歪扭扭,却也像模像样。
日头升到头顶时,王大户喊着歇晌,婆娘孩子们提着篮子送来饭菜。黄澄澄的玉米饼,油汪汪的炒咸菜,还有一大桶绿豆汤,和哑女熬的一个味儿。
“这是你嫂子让送来的。”王大户的婆娘笑着给春杏递饼,“说你爱吃甜的,特意多放了把糖。”
春杏咬着饼,看着地里忙碌的人们,听着他们说笑的声音,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锅里的绿豆汤,要慢慢熬,要有人添柴,有人加甜,才能熬出最暖的滋味。而那些伸出的手,递来的饼,说出口的热乎话,就像灶膛里的火,看似微弱,却能把日子烧得旺旺的,把人心烘得暖暖的。
傍晚收工时,春杏的手上磨出了水泡,却笑得格外欢。小虎替她拎着工具,看着她一瘸一拐的样子,眼里藏着疼惜,嘴上却逗她:“明天还来不?”
“来!”春杏把胸脯挺得高高的,“俺还要学割麦呢!”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新翻的土地上,像在土里种下了新的盼头。远处的炊烟升起来了,混着饭菜的香,在村子上空慢慢散开,把这寻常的一天,裹成了最踏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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