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井台边的艾草叶上,春杏已经踩着木梯,把木桶放进老井里。绳子在她掌心磨出细微的疼,她却咬着牙往下放——这口井是村里最老的一口,据说挖于光绪年间,井绳磨出的沟壑比她爷的皱纹还深,水桶沉得像坠了块石头。
“慢着点。”哑女端着木盆从院里出来,看见她晃悠的身影,赶紧放下盆扶住梯子,“刚学会挑水就逞能?这井深,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春杏脸红了红,把水桶往上提了提:“嫂子,俺想试试。昨儿见虎子哥挑着水健步如飞,俺也想学会。”
哑女无奈地笑,接过绳子帮她把水提上来:“他那是练了十几年,你这细胳膊细腿,先从半桶水学起。”她把水倒进缸里,水花溅起的凉意扑在脸上,“这井里的水,养人。你爷当年跑船路过,就是喝了这井水,才定下心思在村里落脚。”
春杏蹲在井边,看着水面倒映的云影发愣。井壁上长满了青苔,湿漉漉的,用手一摸,能触到岁月磨出的滑腻。她想起爷说过,这口井的水永远喝不完,再旱的年景,水位也只降半尺,村里人都说井底下住着龙。
“发啥呆?”小虎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裤脚沾着泥,“王大户家的地该翻了,去不去搭把手?他家新收的绿豆,说给咱半袋当谢礼。”
春杏眼睛一亮:“去!俺还没见过绿豆是咋从地里刨出来的。”
哑女在后面喊:“带上草帽!日头毒了。”
王大户家的地在村东头,种着半亩绿豆,豆荚已经发黑,一碰就炸开。春杏学着别人的样子,蹲在地里摘豆荚,指尖被豆壳边缘的细刺划得发红,却越摘越起劲。绿豆从豆荚里滚出来,落在竹篮里,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数着日子。
“这豆子,能做绿豆汤,能磨绿豆面,还能生豆芽。”王大户蹲在田埂上抽烟,看着春杏忙碌的身影笑,“你爷当年在这儿帮工时,就爱蹲在这地边上,说等攒够钱,也给家里种半亩绿豆,让娃们冬天能喝上热乎的绿豆粥。”
春杏的动作慢了些,眼眶有点热。爷这辈子没享过啥福,走的时候,枕头底下还压着个布包,里面是攒了半辈子的铜板,说是要给她当嫁妆。
“俺爷……他总说,村里的人好。”春杏小声说。
“那是自然。”王大户磕了磕烟袋,“你爷当年帮俺家抢收麦子,淋了大雨发了高烧,是你嫂子守在炕头熬了三天药。人这一辈子,不就靠互相帮衬着过?”
日头升到头顶时,竹篮已经装满了绿豆。春杏提着篮子往回走,路过老井时,看见哑女正坐在井台边,给一个穿补丁衣裳的小男孩分烙饼。那男孩是邻村的孤儿,爹娘去年死于瘟疫,最近总在村里晃悠,哑女见了,总爱给些吃的。
“拿着,趁热吃。”哑女把饼递给他,又从井里打了碗水,“慢点吃,别噎着。”
男孩接过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饼渣掉在地上,他都捡起来塞进嘴里。春杏看着,忽然把竹篮里的绿豆分出一小半,递过去:“这个,泡水喝,解暑。”
男孩愣了愣,接过绿豆,小声说了句“谢谢”,转身跑了。
“这孩子,可怜。”哑女叹了口气,“等秋收了,让你虎子哥给他搭个棚子,总比睡在破庙里强。”
春杏点点头,蹲在井边洗手。井水冰凉,洗去了手上的泥和刺,却洗不掉心里的暖。她忽然明白爷为啥总说“要记着村里的好”——不是空泛的道理,是哑女递过来的热饼,是王大户给的绿豆,是小虎哥帮她提水的手,是老井里永远清澈的水,点点滴滴,都在日子里生根发芽。
傍晚回家时,春杏学着哑女的样子,把绿豆倒进清水里泡着。哑女在旁边纳鞋底,线穿过布底的声音,和井边的虫鸣混在一起,格外安稳。
“明天,咱生豆芽吧。”春杏说。
“好啊。”哑女抬头笑,“生出来的豆芽,给那孩子送点去。”
春杏看着泡在水里的绿豆,它们沉在水底,安安静静的,像在积蓄着力量。她想,日子或许就像这些绿豆,看着不起眼,只要给点水,给点耐心,就能冒出嫩芽,长出希望来。
夜深时,春杏躺在床上,能听见井里传来“叮咚”的水声,像有人在井底敲着小钟。她想起爷说的龙,或许真的有吧,不然这井水怎么会这么甜,这日子怎么会这么暖呢?
窗外的月光落在井台上,老井像只眼睛,静静地看着村里的人,看着他们在田埂上劳作,在灶膛前忙碌,看着新的希望像豆芽一样,悄悄冒出来,带着水的清,土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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