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第一场冷露下来时,青禾正在药铺后院翻晒今年新收的金银花。晨雾还没散尽,草叶上的露珠滚落到她手背上,凉丝丝的,像阿木去年给她编的竹簪子划过皮肤的触感。
“青禾姐,苏先生让你去前堂一趟,说是有位从县城来的大夫要见你。”药铺的学徒小春跑过来,手里捧着个蒙着布的托盘,“还有,这是今早阿木哥送来的,他说你念叨了好几天的糖炒栗子,让我趁热给你端来。”
青禾擦了擦手,接过托盘揭开布——油亮的栗子裹着糖霜,在粗瓷盘里堆成小山,热气腾腾地冒着手感。她拿起一颗剥开,甜香混着栗子的糯气漫开来,心里暖烘烘的。
前堂里,苏文轩正和一位穿长衫的中年男人说话,见青禾进来,笑着介绍:“这是县城同仁堂的周大夫,特意来借咱们的《南北草药图谱》参考。这位是青禾,图谱里的插画都是她画的。”
周大夫起身拱手,目光落在青禾身上时带着几分赞许:“早听说苏先生药铺里有位擅画草药的姑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昨日在邻村出诊,听村民说你们上月义诊,用麦秸灰混合马齿苋治好了孩童的湿疹,这法子既省钱又实用,实在难得。”
青禾脸颊微红,把栗子往周大夫面前推了推:“周大夫过奖了,都是乡野土法,能帮上忙就好。图谱我去取,您要是不嫌弃,里面有些标注的偏方,也可以抄录下来。”
她转身去取图谱时,听到周大夫和苏文轩说起县城的疫情:“……前阵子秋雨连绵,不少孩子染了风寒,退烧药紧缺,我正愁找不到替代的草药,听说你们用紫苏叶配生姜煮水,效果不输药房的成品药?”
青禾脚步顿了顿。紫苏叶是晚晴临走前留下的种子种的,她记得晚晴说过,江南的孩子受凉,家里总会煮这个,比苦药汤子容易入口。
取图谱时,她瞥见书架最上层的木盒——里面是晚晴的信。自春末晚晴回苏州后,每月都会寄信来,最近一封是三日前到的,说她在苏州府的药铺帮忙,跟着老大夫学辨识珍稀药材,还附了张画,是苏州园林里的何首乌,缠着假山石,画得栩栩如生。
“在找这个?”苏文轩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递给她一把铜钥匙,“晚晴说里面还有样东西,让你秋天再打开。”
木盒里除了信,还有个锦囊。青禾解开锦囊,掉出半片干枯的紫苏叶,和一张泛黄的药方。药方是晚晴的字迹,写着“紫苏生姜饮加减方”,旁边用小字标注:“青禾亲启:若遇风寒流行,可加荆芥穗三钱,孩童减半,怕苦可加麦芽糖——知你总惦记村里的娃娃们。”
青禾的指尖抚过那半片紫苏叶,突然想起去年深秋,晚晴在药铺后院教她辨认紫苏的样子:“你看这叶背是紫色的,闻着有股辛香,和生姜搭在一起,既能散寒,又不会太冲。”那时她们总说,等来年种满药圃,就把方子教给所有村民,让孩子们少受喝苦药的罪。
周大夫拿着图谱起身告辞时,青禾把抄好的紫苏方递给他:“周大夫,这个或许能帮上忙。”周大夫接过一看,眼睛亮了:“这方子简单易行,药材也好找,太及时了!”
送走周大夫,青禾坐在前堂剥栗子,小春跑进来报:“青禾姐,阿木哥在村口被孩子们围住了,他带了新做的竹蜻蜓,说是要教大家扎风筝,等风大了去河滩放。”
青禾笑着摇头:“他呀,总记着孩子们上次说想要风筝。”她拿起一颗栗子,想了想,用纸包了一大包,“小春,帮我给阿木送去,让他分些给孩子们。”
走到门口时,她看到阿木正蹲在地上,教孩子们削竹篾,阳光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像披了层金纱。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栗子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喊:“青禾姐姐,阿木哥说这栗子是你煮的,比镇上卖的甜!”
阿木抬头看来,眼里的笑意比阳光还暖。青禾突然想起晚晴信里的话:“看你画的药圃图,阿木总在篱笆外帮你递工具,这画面,比苏州的园林还好看。”
傍晚整理药柜时,青禾发现最底层的抽屉里,压着一封没寄出去的信。是去年冬天写的,那时她刚嫁过来,总担心自己学不会诊脉,写了满满三页纸的困惑,想寄给晚晴,又怕耽误她学药材辨识,最后没舍得寄出。
信的末尾写着:“今日阿木编了个竹篮,说要陪我去采雪后的松果,他说药铺的炉火太暖,该去外面透透气。晚晴,这里的冬天很冷,但好像……比我想象的热闹多了。”
她把信放回抽屉,换上新的信纸,提笔写道:“晚晴,紫苏方帮了县城的大夫,孩子们都爱吃加了麦芽糖的药饮。阿木扎的风筝试飞成功了,最高的那只,线轴都放到底了。对了,你画的何首乌,我种在了药圃最东边,明年春天,该发芽了吧?”
窗外的露水滴在梧桐叶上,发出滴答的轻响。药铺的药香混着栗子的甜气,在暮色里漫开来,像一封封写满寻常日子的信,不需要加急,不需要挂号,却在时光里慢慢沉淀,成了最暖的余温。
雪落封地时,药铺的后院就忙了起来。青禾正指挥着阿木把新收的糯米倒进陶缸,白花花的米粒在缸里堆成小山,沾着清晨的寒气,泛着珍珠似的光。
“再筛一遍,别混了沙粒。”青禾手里攥着个竹筛,时不时伸手拨弄缸里的米,“去年的米酒有点糙,今年得细些。”
阿木嘿嘿笑着应着,手里的木耙子抡得飞快,糯米在筛子里簌簌作响,细小的糠皮被风卷着飘向墙角。“放心吧,今年我特意找张木匠做了新筛子,眼儿细得能漏过小米。”他擦了把额头的汗,鼻尖冻得通红,“等酿好了,先给苏先生和张婆婆各送一坛,剩下的留着年三十煮酒糟汤圆。”
青禾笑着点头,转身去翻晒药架上的当归。今年的当归长得格外好,根须粗壮,断面呈紫褐色,是上等的品相。她用麻绳把当归捆成小束,一串串挂在屋檐下,风一吹,药香混着糯米的清香在院里漫开。
“青禾姐,周大夫派人送药来了!”小春抱着个油纸包跑进院,冻得直跺脚,“说是县城的风寒好了些,特意谢咱们的紫苏方,还捎了些苏州的桂花糖,说让你掺在米酒里。”
青禾解开油纸包,里面是两包亮晶晶的桂花糖,甜香瞬间窜进鼻腔。她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桂花的清冽混着蔗糖的醇厚,在舌尖化开,像极了晚晴信里描述的江南味道。“替我谢谢周大夫,回头把咱们新晒的枸杞给他送些去。”
阿木凑过来看,咂咂嘴说:“这糖真甜,等米酒酿好,掺上这个,孩子们肯定抢着喝。”
药铺的前堂里,苏文轩正给一位老汉诊脉。老汉咳得直不起腰,青禾端着刚熬好的枇杷膏过去,用小勺舀了些递到他嘴边:“张大爷,慢点喝,这膏子润喉,比汤药好入口。”
张大爷含着膏子,眼里泛起泪花:“青禾姑娘,要不是你去年教俺们用枇杷叶煮水,俺这老咳嗽怕是熬不过冬天。”
青禾笑着帮他掖了掖衣襟:“都是些顺手的事,您按时喝药,过几天就好了。”
入了腊月,村里的年味就浓了。阿木开始给孩子们扎灯笼,青禾则忙着配“年节药包”——里面有驱寒的生姜、防积食的山楂、治烫伤的獾油,都是过年时用得上的。苏文轩把药铺的门板刷了层新漆,红通通的,看着就喜庆。
“青禾姐,阿木哥扎的兔子灯活灵活现的!”小春举着个竹骨灯笼跑进药铺,灯笼上糊着的红纸还没干透,“他说要给药铺也扎个大的,挂在门楣上。”
青禾正往药包里装山楂片,闻言抬头笑:“让他扎个葫芦形的,讨个‘福禄’的彩头。”
没过几日,药铺门楣上就挂上了个半人高的葫芦灯笼,红绸穗子在风里摇摇晃晃。阿木还在灯笼底座装了小轮子,说是等年三十,推着它去河滩上跟孩子们的灯笼赛跑。
腊月廿八那天,晚晴的信到了。青禾拆开信,里面掉出张画,画的是苏州的年俗——孩子们举着兔子灯逛灯会,画角还画了串冰糖葫芦,旁边写着:“青禾,苏州的桂花糖卖得紧,托人给你捎了两斤,混在米酒里,就当我陪你守岁了。对了,何首乌发了芽,等开春,我给你寄些种苗。”
青禾把画贴在药铺的墙上,正好对着那盏葫芦灯笼。阿木凑过来看,挠着头说:“晚晴姑娘画得真好,等她来了,我给她扎个凤凰灯。”
除夕那天,药铺早早关了门。青禾在灶上炖着酒糟汤圆,阿木在院里点起灯笼,红光照亮了积雪,也照亮了两人的笑脸。苏文轩和张婆婆被请来守岁,炕桌上摆着腊味、坚果,还有那坛掺了桂花糖的米酒。
“来,喝一杯。”苏文轩端起酒碗,眼里带着笑意,“今年药铺能顺顺当当的,多亏了青禾和阿木。”
米酒甜丝丝的,带着桂花的香,喝下去浑身暖融融的。张婆婆拉着青禾的手,絮絮叨叨地说:“明年开春,该给你们办喜事了,我这老婆子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青禾的脸颊红扑扑的,阿木挠着头傻笑,手里的酒碗都差点端不稳。
窗外突然响起爆竹声,孩子们举着灯笼跑过,笑声像银铃似的。阿木起身去院里点了串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里,青禾看着墙上晚晴的画,心里突然暖暖的——原来幸福不一定是要住高楼、穿绫罗,守着一间药铺,有懂药的先生,有会扎灯笼的阿木,有惦记着自己的朋友,有需要自己的乡亲,就是最好的年景。
大年初一,青禾和阿木推着葫芦灯笼去给村里的老人拜年。灯笼的红光映着雪,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阿木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青禾,给你的。”
布包里是支木簪,簪头刻着朵紫苏花,是用去年的老竹根雕的,磨得光滑温润。青禾接过木簪,插在发间,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比灯笼还亮。
“好看。”阿木挠着头,笑得像个孩子。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药铺的方向飘来淡淡的药香,混着米酒的甜气,在雪地里漫开。青禾知道,这新的一年,会像这坛冬酿的米酒,在岁月里慢慢发酵,酿出更醇厚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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