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的霉味早已被消毒水和崭新油漆的味道覆盖。曾经的“破壁者”破败基地,如今已扩张为占据大学城边缘一整栋五层旧教学楼的庞然大物——“破壁者教育综合体”。巨大的霓虹灯招牌在夜色中闪烁,将“学渣逆袭!破壁成王!”八个猩红大字投射在潮湿的街道上,刺目而张扬。
萧子和坐在顶层新装修的“总裁办公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灯火,脚下是依旧喧嚣的城中村。空调无声地输送着恒温的空气,昂贵的红木办公桌光可鉴人。可他握着鼠标的手心,却全是粘腻的冷汗。屏幕上,是“破壁者”新开发的学员管理系统后台。两千个名字,两千个鲜活的头像,密密麻麻地排列在表格里,像一片沉默的、由血肉和希望组成的森林。
两千人。
这个数字像一枚沉甸甸的勋章,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日夜勒在他的脖颈上。沈墨那夜的警告——“认知降维”、“叙事商品”——如同跗骨之蛆,在每一次看到流水报表上那令人眩晕的滚雪球般的数字时,都会狠狠咬噬他的神经。资本的洪流裹挟着“希望”的叙事价值,以他无法想象也无法阻挡的速度,将“破壁者”从破筒子楼推上了这栋五层高台。扩张的速度太快了,快得像一场高烧不退的梦魇。
场地租金、装修投入、水电网络、人员工资(几十个新招募的“督学老师”和后勤)、设备采购、广告投放……每一项支出都像张开巨口的怪兽,贪婪地吞噬着滚滚而来的现金流。沈冰那笔“天使投资”的启动资金,如同注入干涸河床的强心剂,带来了膨胀,也带来了无法摆脱的锁链。合同条款里那些关于“战略协同”、“流量扶持”、“品牌共建”的华丽辞藻,背后是沈氏集团对“破壁者”内容和学员数据的深度介入权。
萧子和感觉自己像个坐在火药桶上的傀儡。他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才能维持这艘被资本强行吹胀的巨轮不沉没。他需要兑现对那两千个学员的承诺——更稳定的环境,更“专业”的督学,更好的“逆袭”可能。沈冰的助理陈琳,如同一个精准的报时器,每周都会将一份详尽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财务报表和一份充满“优化建议”(实则是增长压力)的邮件发送到他邮箱。报表上那些代表支出的红色数字,如同不断流血的伤口,刺激着他每一根焦虑的神经。
“萧总,”助理小周敲门进来,脸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他桌上,“这是沈氏法务部那边刚发过来的补充协议草案,关于‘破壁者’线上知识付费平台‘破壁云课堂’的分成细则调整。顾律师那边……催得很急,说沈总希望今天下班前能初步过目。”
顾妍。
这个名字让萧子和的眉心狠狠一跳。自从沈冰的资本注入,“金诚律师事务所”和顾妍本人,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破壁者”的常驻法律顾问。每一次合同的修订,每一个条款的拟定,都经由顾妍那双涂着精致蔻丹的手。她变得前所未有的忙碌和……疏离。曾经那些带着试探与暧昧的眼神,早已被职业化的干练和一种近乎冰冷的效率所取代。她像一台精密的法律机器,高效地运转在沈冰的意志与“破壁者”的扩张之间。
“知道了。”萧子和的声音有些沙哑,挥挥手让小周出去。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目光落在桌上那份厚厚的补充协议草案上。沈冰对“破壁云课堂”这块新蛋糕的胃口越来越大。线上课程的爆炸式增长带来的巨额流水,让沈氏迫不及待地要重新划分蛋糕。分成比例?运营主导权?数据归属?每一次“调整”,都是资本对“希望”叙事价值更深一层的榨取。
他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点开电脑桌面上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存放着所有与沈氏集团、与顾妍律所签订的核心协议原始扫描件。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在资本巨兽爪牙下仅存的一点安全感和控制欲——无论顾妍那边传来多么完美的修订版,他都必须亲自对照原始文件,一个字一个字地核对。在沈墨那“认知降维”的冰冷理论阴影下,在沈冰资本巨轮的碾压下,他唯一能死死抓住的,就是这些白纸黑字、盖着红印的契约。这是他安身立命、也是那两千学员“希望”的根基。
鼠标拖动,屏幕滚动。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如同冰冷的密码丛林。萧子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手指在鼠标滚轮上机械地滑动。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不断上涌,视野开始模糊。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沈氏法务部发来的新草案pdF,与他存档的原始合同pdF,进行逐行比对。
大部分条款的修订都在预料之中——更有利于沈氏的分成比例,更严苛的数据共享要求,更广泛的沈氏品牌授权范围……虽然心在滴血,但这是资本的游戏规则,他早已被迫习惯。他咬着牙,一页页往下翻。
直到——
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份名为“附件三:知识产权及衍生权益归属补充说明”的文档上。
这份附件,是当初沈冰首轮注资时,为了明确“破壁者”核心模式——“沉浸式督学胶囊仓”的知识产权归属而签订的。萧子和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据理力争,甚至拍桌子瞪眼,才在顾妍“专业而冷静”的斡旋下,保住了最核心的一条:胶囊仓核心运营模式(包括物理空间设计、督学体系、社群机制等)的知识产权及由此产生的衍生权益(如品牌授权、模式复制、教材开发等),由“破壁者教育咨询有限公司”(萧子和控股)与“沈氏集团”按实际投入比例共享,具体分成比例依据各项目另行协商确定。 这一条,是沈墨那半份垃圾堆里刨出的方案能衍生出如今庞然大物的法理基石,是他萧子和没有被彻底踢出局的最后防线!
此刻,在沈氏法务部发来的新草案pdF中,这份“附件三”的标题依旧存在。
但内容……
萧和子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他猛地坐直身体,几乎将脸贴到了冰冷的屏幕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行被修订过的文字!
原条款(萧子和存档扫描件):
……知识产权及衍生权益由“破壁者教育咨询有限公司”与“沈氏集团”按实际投入比例共享……
新草案条款(沈氏法务部pdF):
……知识产权及衍生权益(包括但不限于品牌、模式、体系、教材等全部相关无形资产)由“沈氏集团”独家享有,“破壁者教育咨询有限公司”仅作为授权运营方,享有依据本协议约定的、固定比例的运营管理分成……
共享!
变成了!
独家享有!
按比例分成!
变成了!
固定比例的管理费!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这不是调整!这是赤裸裸的篡改!是釜底抽薪!是将他萧子和以及整个“破壁者”的核心价值和未来可能性,连根拔起,彻底转让给沈氏集团!从此,“破壁者”将彻底沦为沈氏庞大教育帝国旗下的一枚棋子,一个没有灵魂的、只负责执行的“运营方”!而萧子和,将彻底失去对沈墨那半份方案所衍生出的、一切可能性的掌控权!他和他这两千学员,将成为沈氏资本流水线上,源源不断生产“希望叙事商品”的……工具!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萧子和的尾椎骨炸开,直冲天灵盖!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刀的剧痛,让他浑身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两行刺眼的对比,眼球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不敢置信而布满更深的血丝!
顾妍!
是顾妍!
所有的合同修订,最终都由她汇总、把关、确认,才会发送给双方!沈氏法务部再强势,也不可能绕过她这个“破壁者”的首席法律顾问,在核心条款上做出如此致命的篡改!唯一的解释……唯一的可能就是……
背叛!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被愚弄的屈辱和深入骨髓的冰寒,如同失控的火山熔岩,猛地冲垮了萧子和所有的理智!他猛地从奢华的真皮座椅上弹起!动作之大,带倒了桌上的水晶笔筒,“哗啦”一声脆响,碎片和笔散落一地!
他看也没看地上的狼藉,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燃烧的、近乎疯狂的火焰!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发现巢穴被侵占的猛兽,一把抓起桌上那部屏幕碎裂的廉价旧手机(他始终没换,像一个执拗的纪念),另一只手抓起那份打印出来的、标注着篡改条款的草案,疯了一般冲出办公室!
“萧总?!”助理小周惊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萧子和充耳不闻!他撞开试图阻拦的前台,像一阵裹挟着毁灭气息的飓风,冲出灯火通明的“破壁者”大楼,一头扎进沉沉的夜色之中!
“金诚律师事务所”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如同铺陈开的、由金钱和欲望编织的星河。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昂贵香水与法律文件油墨混合的、属于精英阶层的特有气息。厚实的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
顾妍的私人办公室,更是这静谧中的核心。巨大的胡桃木办公桌后,她正微微蹙着眉,对着电脑屏幕审阅一份复杂的跨境并购案文件。灯光柔和地洒在她精心打理的发髻和剪裁完美的香奈儿套装上,勾勒出优雅而干练的轮廓。指尖在昂贵的机械键盘上跳跃,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感的嗒嗒声。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镶嵌着铜质把手的实木门,如同被攻城锤狠狠撞击,猛地向内弹开!重重地拍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
巨大的声浪瞬间撕裂了室内的静谧!顾妍被惊得浑身一颤,指尖悬在键盘上方,猛地抬头!
门口,站着萧子和。
他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头发凌乱,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他依旧穿着它,像一个无法摆脱的烙印)上沾着不知在哪蹭到的污渍。他手中死死攥着一叠被揉得皱巴巴的打印纸,另一只手里紧握着那部屏幕碎裂的廉价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濒临喷发的火山,灼热而狂暴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将那份属于精英阶层的优雅从容撕扯得粉碎!
“萧……萧子和?”顾妍脸上的职业化冷静瞬间被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取代。她下意识地站起身,保养得宜的手指按在光滑的桌面上,指尖微微发凉。
萧子和没有回答。他像一头锁定猎物的猛兽,一步一步,踏着厚实的地毯,朝着顾妍的办公桌走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带着要将地板踏穿的怒火。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顾妍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仿佛要将她虚伪的面具彻底烧穿!
“解释。”萧子和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冰冷,“给我一个解释,顾妍。”
他猛地将手中那叠皱巴巴的打印纸,如同投掷燃烧弹般,狠狠摔在顾妍光洁如镜的办公桌面上!
“啪!”
纸张散开,清晰地露出被红笔狠狠圈出的篡改条款——“独家享有”、“固定比例的管理费”!那刺眼的红色圈注,像一道道淋漓的血痕!
顾妍的目光扫过那几行被圈出的文字,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她脸上那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如同深潭瞬间结冰。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萧子和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没有道歉,没有辩解,甚至连一丝被揭穿的羞愧都没有。她的红唇紧抿着,勾勒出一道冷硬的弧度。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只有萧子和粗重的喘息声和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在回响。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刺痛。
“解释?”顾妍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悦耳,却像淬了冰的琉璃,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的棱角,清晰地切割着令人窒息的空气。“萧子和,我以为你早就该明白。在这个圈子里,合同条款,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经文。”
她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扫过桌上那几张如同耻辱状般的打印纸:“沈氏追加了第二轮投资,数额是你第一轮拿到的三倍。这笔钱,是堵住‘破壁者’扩张裂口的唯一材料,是维持你那两千个学员‘希望泡泡’不破灭的唯一气泵。钱,是有代价的。这个代价,”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那被红笔圈出的“独家享有”四个字,“就是沈氏集团对核心资产和未来收益的绝对掌控。很公平,不是吗?”
“公平?!”萧子和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巨大的屈辱和愤怒让他浑身颤抖,他猛地一步上前,双手重重拍在顾妍的办公桌上!昂贵的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巨响,连带着桌上的水晶台灯都微微晃动!
“你他妈管这叫公平?!”萧子和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他死死盯着顾妍那双冰冷无波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挖出来鞭挞,“顾妍!当初是谁!在当铺里用沈墨的‘墨研社’当诱饵钓我上钩?!是谁!在沈冰的人用毒狗粮陷害苏晓柔时袖手旁观?!又是谁!在我被徐明辉的水军污蔑成‘pUA恶魔’、差点万劫不复的时候,‘恰好’把那些学员的信塞到林溪手里?!”
他每质问一句,声音就拔高一分,字字如刀,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控诉!
“是你!都是你!顾妍!”萧子和的双眼因为充血而变得赤红,他指着顾妍的鼻子,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你一直都知道!你知道沈墨!你知道沈冰!你知道他们所有的算计!你他妈就是他们放在我身边的一颗棋子!一个监视器!一个随时准备在我价值榨干后,把我连骨头带渣一起卖掉的掮客!”
巨大的冲击让顾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精心构筑的职业化面具上,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萧子和话语中那赤裸裸的指控,像剥皮刀一样,将她这些年精心维持的、在沈冰意志与萧子和“希望”之间游走的平衡假象,彻底撕得粉碎!她涂着精致蔻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又怎么样?”顾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破罐破摔的尖锐!那层冰冷的平静彻底碎裂,露出底下压抑已久的、混合着愤怒、不甘和一种难以言喻痛苦的暗流!“棋子?监视器?掮客?萧子和!你以为我想当吗?!”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第一次燃起了真实的怒火,那怒火并非针对萧子和的指控,而是针对这该死的命运旋涡:“是!我知道沈墨!那个躲在网络阴影里、用理论操控人心的疯子!我知道沈冰!那个把所有人当工具、连自己父亲遗产都能算计的冷血资本家!我更知道夹在他们中间,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试图找到一点立足之地的自己有多可悲!”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嘶哑:“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你像个傻瓜一样,抱着那点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希望’,在沈冰的资本绞肉机里拼命挣扎?!看着林溪像个圣母一样,举着那些廉价的感谢信替你挡子弹?!看着苏晓柔像个傻子一样,为了你那破‘胶囊仓’忙前忙后?!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
顾妍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但那眼神里的痛苦却更加清晰。她看着萧子和那张写满震惊、愤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脸,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近乎自嘲的弧度。
“沈冰给了我五百万。”她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不是贿赂,是‘咨询费’。买断我……在‘破壁者’项目上,所有可能的摇摆和……不合时宜的‘同情’。”
她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认命的冰冷。她不再看萧子和,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璀璨而冰冷的城市星河,声音轻得像一阵叹息,却又清晰地如同最后的判决:
“她说得对。萧子和,你这种人……怀抱着一堆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不切实际的‘希望’,妄图用那点可怜的‘真心’去对抗资本的洪流……迟早……会被吞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她只是在……加速这个过程。而我……”顾妍的声音顿住,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平静,“选择拿钱上岸。”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的死寂更加彻底,更加冰冷。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却再也照不进这方被背叛彻底冻结的空间。五百万。一个冰冷的数字,买断了一段扭曲的“情谊”,也买断了她顾妍最后的退路和……残存的良知。
萧子和僵在原地,如同被那“五百万”和“吞噬”二字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滔天的怒火、被背叛的剧痛、被当众剥皮的羞辱……所有激烈的情绪,在顾妍这近乎自毁式的坦白和冰冷的“判决”面前,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绝望,和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荒谬感。
他像个被彻底扒光的小丑,站在舞台中央,接受着唯一的观众那冷漠而精准的宣判。沈墨的理论,沈冰的资本,顾妍的背叛……像一张早已编织好的巨网,而他,就是那只在网中徒劳挣扎、最终被标价出售的猎物。
他死死地盯着顾妍那张精致的、此刻却写满疲惫与死寂的侧脸,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喉咙里像是堵满了冰渣,又冷又痛。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不再看顾妍一眼,踉跄着走向门口。背影佝偻,充满了被彻底击垮的颓败。
那扇被他撞开的、沉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发出沉闷的、如同墓穴关闭般的声响。
城市的深秋,雨总是来得毫无征兆。冰冷的雨丝,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很快就连成了线,敲打在“金诚律师事务所”光洁的玻璃幕墙上,蜿蜒流下,将外面璀璨的灯火扭曲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晕。
萧子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栋象征着精英与背叛的大楼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单薄的旧夹克紧贴在身上,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来得凛冽。五百万。吞噬。顾妍那张冰冷认命的脸。沈墨融入黑暗的背影。沈冰助理公式化的声音……无数碎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发出尖锐的嗡鸣。
他像个游魂,在冰冷的雨夜中漫无目的地走着。破旧的球鞋踩在积水的路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单调声响。雨水顺着头发、脸颊、脖颈不断流下,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也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想回那栋灯火通明却如同巨大囚笼的“破壁者”大楼,不想面对那两千个名字带来的沉重枷锁,不想看到任何一张熟悉的脸。背叛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巨大的虚无感吞噬着他。
不知走了多久,冰冷的雨水似乎也无法浇灭灵魂深处那团名为“失败”的火焰。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那片熟悉的、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在城市边缘的烂尾楼骨架。在它旁边,就是那片被彻底遗忘的、埋葬着那位破产周老板和他未竟教育梦想的废弃别墅区。
鬼使神差地,萧子和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走向了那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角落。那个他曾经像野狗一样翻找垃圾、最终挖出“金矿”的地方。
废弃别墅区在夜雨中显得更加阴森破败。疯长的荒草在雨水中倒伏,如同浸泡在墨汁中的海藻。曾经精美的雕花铁门早已锈蚀得不成样子,扭曲地敞开着,像一个无声的嘲笑。雨点疯狂地砸在残破的屋顶和空荡的窗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萧子和径直走向后方的临时垃圾站。雨水将堆积如山的垃圾浸泡得更加湿滑泥泞,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几只野猫在角落里发出凄厉的叫声,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他站在雨里,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麻木的脸。目光茫然地扫过这片污秽之地。就是在这里,他找到了那份改变了他命运的残破方案。也是在这里,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开启了这条通往“希望”与“背叛”的不归路。
“呵呵……”一声压抑的、如同呜咽般的低笑从他喉咙里挤出,充满了自嘲与绝望。他像个疯子一样,踉跄着走到当初翻找出方案的那堆早已被清理过的、只剩下污水和烂泥的角落。他蹲下身,不顾肮脏,用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徒劳地在冰冷的泥浆里扒拉着,像是在寻找什么早已不复存在的东西。
污泥沾满了他的双手,指甲缝里塞满了污垢。雨水混合着泥水在他脸上肆意流淌。他什么也找不到。只有冰冷的泥浆,刺鼻的恶臭,和这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雨夜。
就在这时——
一道微弱的光束,穿透层层雨幕,落在了他佝偻的背影上。
光束来自一支强光手电。握着它的手,纤细,稳定,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萧子和的动作猛地僵住。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转过头。
雨幕如织。
废弃垃圾站昏黄的路灯光线下,林溪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没有打伞。单薄的灰色连帽卫衣早已被冰冷的雨水彻底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而倔强的轮廓。湿透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不断滴着水。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条滑落,流进衣领,她却浑然不觉。只有那双清澈的眼睛,在强光手电的反光下,亮得惊人,如同两颗被雨水冲刷过的黑曜石,穿透冰冷的雨幕,牢牢地锁定在萧子和身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质问,没有失望,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在这里,会像受伤的野兽一样,躲回最初舔舐伤口的洞穴。
时间在冰冷的雨声中粘稠地流淌。只有雨水砸落在地面的噼啪声,野猫凄厉的叫声,和两人之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林溪终于动了。
她一步一步,踏着泥泞的污水,朝着萧子和走来。脚下溅起的泥点沾湿了她的裤脚,她却毫不在意。强光手电的光束,始终稳稳地照在萧子和身前那片泥泞的地面上,为他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她走到萧子和面前,停下。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萧和子同样湿透的肩膀上。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萧子和能清晰地看到她被雨水打湿的、微微颤抖的睫毛,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雨水、泥土和她本身那种淡淡皂角气息的味道。
林溪没有看萧子和那双写满痛苦、迷茫和巨大狼狈的眼睛。她的目光,落在了萧子和那双沾满污泥、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上。那双手,曾经在垃圾堆里翻找过希望,也曾在资本的合同上签下过名字,更曾拍着桌子对着学员吼出“人生完了”。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抬起自己的手。
那只手同样冰冷,同样被雨水浸透。指尖因为寒冷而微微泛红。
她没有去拉萧子和沾满污泥的手。那只冰冷的手,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柔和疲惫,极其轻柔地、落在了萧子和湿透的、凌乱的头发上。
冰冷的手指,穿过湿漉漉的发丝,带着雨水的凉意,触碰到了他滚烫的、被愤怒和绝望灼烧的额头。
这个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却又沉重得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瞬间击穿了萧子和所有摇摇欲坠的防备!
一股混杂着巨大委屈、无边疲惫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萧子和最后的心防!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眶瞬间发热、发胀,滚烫的液体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汹涌而出!他猛地低下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终于被大人找到的孩子,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林溪的手指,依旧停留在他湿透的发间,带着冰冷的触感和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暖流。她微微俯下身,清澈而平静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清晰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在萧子和耳边响起:
“萧子和。”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跟我去云南吧。”
云南?
这两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萧子和混乱的意识和滂沱的泪雨。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泪水模糊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近在咫尺的林溪。
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脸,湿透的发丝黏在颊边,让她看起来更加单薄脆弱。可她的眼神,却坚定得像磐石,像穿透乌云的月光。
“我表姐,”林溪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早已在心底演练了千百遍,“在云南的深山里,守着外婆留下的一座老绣坊。寨子里,十几个老绣娘,年纪最大的快八十了。她们的手艺……很美。是那种一针一线、带着温度和岁月沉淀下来的美。”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雨幕和垃圾场的污秽,看到了遥远的、云雾缭绕的青山,“绣坊很小,很旧,快撑不下去了。表姐写信来,说寨子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手艺要断了根……问我,能不能回去帮帮她。”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重新聚焦在萧子和那张写满震惊、迷茫和巨大狼狈的脸上。雨水顺着她的下颌不断滴落,砸在两人脚下的泥水里。
“那里,”林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重量,“没有沈墨的‘认知降维’,没有沈冰的资本巨轮,没有顾妍的背叛算计……没有两千万的流水压力,也没有两千个需要你扛在肩上的‘希望’。”
她的手指,依旧停留在萧子和湿透的发间,带着冰冷的触感,却又传递着一种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只有山,有水,有云,有绣娘手里的针和线。”
她的眼神清澈而深邃,像一泓望不见底的深潭,里面映着萧子和此刻狼狈不堪的影子。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用我们的手,做点……干净的东西。”
“干净的东西”……
这四个字,像一把带着温度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萧子和被冰冷现实和巨大背叛冻结的心房!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向往,混合着巨大的酸楚和无法言喻的疲惫,瞬间攫住了他!云南!绣坊!青山!绿水!没有算计!没有背叛!没有那该死的两千个名字和如同山岳般压下的责任!只有他和林溪,守着一点快要消失的手艺,做点“干净”的事情……这简直是他此刻破碎灵魂所能想象到的、唯一的救赎之地!
巨大的诱惑,如同海妖的歌声,瞬间盖过了雨声,盖过了垃圾场的恶臭,盖过了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好”字!他几乎要抓住林溪的手,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泥沼!
然而——
就在他嘴唇翕动,那个“好”字即将冲破喉咙的瞬间!
他的目光,极其偶然地、穿透层层雨幕,落在了远处那片被“破壁者”巨大霓虹灯招牌映亮的区域。猩红的“学渣逆袭!破壁成王!”八个大字,在雨水中扭曲闪烁,像八只淌血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两千个名字!两千张脸!王小波在信里说“脚底下有点实的东西了”时那带着泪的笑容!李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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