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壁者胶囊仓的清晨,不再仅仅是劣质茶叶与汗味交织的气息。一种新的、更为粘稠的东西开始沉淀在筒子楼浑浊的空气里——那是被高度压缩的焦虑,被反复鞭策的神经,以及一种在沉默中不断积蓄的、濒临断裂的张力。十五个“破壁仓”的布帘后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依旧连绵不绝,却失去了最初的某种孤注一掷的纯粹,掺杂了更多压抑的喘息、牙齿紧咬的咯吱声,以及……偶尔传来的、极其隐忍的、被强行吞咽回去的啜泣。
萧子和在狭窄的走廊里巡视,脚步放得比平时更轻。沈墨那夜如同鬼魅般的降临,那只冰冷枯瘦的手,那句如同诅咒又似警钟的“认知降维”,还有那最后融入黑暗的背影与叹息,像一块沉重的铅,日夜压在他的心头,沉甸甸地坠入胃底,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他看着流水单上持续增长的数字——上周的结余加上新收的费用,那个饼干盒里的厚度令人心安——可这份心安,此刻却像裹着蜜糖的毒药。沈墨的话,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将他精心构筑的“希望”外壳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赤裸的、名为“叙事商品”的残酷内核。
他停在仓5的布帘外。里面是那个叫李伟的男生,家境贫寒,性格内向得近乎懦弱,是萧子和“学渣逆袭”故事里最典型的“素材”。此刻,布帘缝隙透出的光线里,李伟佝偻着背,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弓。他的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手指死死抠着练习册的边缘,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一滴浑浊的液体,无声地砸在摊开的习题集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萧子和的心猛地一抽。他下意识地想掀开布帘,想拍拍李伟的背,想说一句“累了就歇会儿”。可就在指尖触碰到粗糙布帘的瞬间,沈墨冰冷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炸响:“……放大他们内心‘我不够好’恐惧的扩音器!”他的手僵在半空。安慰?那岂不是否定了自己“督学”的权威?否定了“破壁者”存在的核心价值——用高压锻造成功?他需要李伟的眼泪吗?不,他需要的是李伟的“逆袭”!需要的是这个“故事”最终圆满的结局!只有那样,这六千二、七千、八千……才能持续不断地流进来!
一股混杂着烦躁、不安和一种扭曲的“责任”感的情绪涌了上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软弱”,猛地一把掀开了布帘!
“李伟!”他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哭什么哭?!眼泪能帮你把题做对吗?!”
李伟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慌忙用手背去擦脸,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书本里。
萧子和的目光扫过李伟面前摊开的习题集,上面空白一片,只有几道题旁画着混乱的草稿。“一上午了!就做了这几道?还错了一半!你这效率对得起你爹妈给你交的房租饭钱吗?!”他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过去,“看看别人!仓3的小张,昨天就刷完了三套模拟!你呢?还在基础题上磨蹭!”
李伟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基础差不是借口!笨鸟先飞懂不懂?!”萧子和的声音更加凌厉,他上前一步,手指几乎要点到李伟的额头,“我告诉你李伟!考研是什么?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是改变你这种底层人命运的唯一机会!考不上?呵!你以为你还能有什么出路?!回你那个山沟沟里种地?还是去工地搬砖?!你的人生!从你落榜那一刻起,就他妈彻底完了!懂吗?!完了!”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焦虑和某种恐惧催生出的戾气!狭小的“胶囊仓”里,空气瞬间凝固!李伟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泪痕和惊恐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被巨大绝望瞬间击穿的死灰!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像是听到了某种终极的宣判,整个灵魂都在那声“完了”中彻底崩塌!
萧子和看着李伟瞬间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般的眼神,心中那点因发泄而升腾起的掌控感瞬间被一股冰冷的洪流浇灭!一丝尖锐的、源自本能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了上来!他……他刚才说了什么?“人生完了”?沈墨冰冷的目光、墙上猩红的标语、流水单上冰冷的数字……无数碎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他是不是……是不是正在成为那个亲手将“鞭子”和“扩音器”砸向深渊的人?!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指甲划过塑料外壳的声响,极其突兀地从布帘缝隙外的走廊阴影处传来!
萧子和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巨大的、被窥视的惊悚感如同冰水灌顶!他猛地转头,凌厉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声音来源!
走廊昏暗的光线下,靠近楼梯口那片被杂物堆叠的阴影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晃动!一个模糊的、矮小的轮廓,如同受惊的壁虎,一闪而逝,迅速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黑暗里!
有人?!
谁?!
萧子和的心脏狂跳起来!是学员?还是……徐明辉的人?!启明星的报复从未停止,那些水军的污蔑帖子虽然被林溪那场决绝的直播暂时压了下去,但暗流从未平息!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冲出“胶囊仓”,几步冲到楼梯口,下面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他站在原地,听着身后李伟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抽噎,看着走廊两侧布帘后那些依旧埋头却显得更加僵硬的身影,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这块用“希望”和“逆袭”编织的浮冰,正在加速崩裂。而刚才那声“咔嚓”,像是一道裂痕蔓延开来的、令人心悸的开端。
三天后。风暴以一种萧子和完全无法预料、也无法抵挡的方式,以最猛烈的姿态,彻底撕裂了筒子楼脆弱的平静。
引爆点,是一个在“抖海”短视频平台瞬间爆炸的标题:
考研基地黑幕职场pUA新变种 督学还是精神凌迟?直击“破壁者”魔鬼训练营!考生崩溃实录!
发布者是一个名为“教育显微镜”的账号,粉丝不多,但视频内容却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视频只有短短一分十七秒。画面剧烈晃动,光线昏暗,显然是偷拍。镜头死死对准了一个狭窄、破旧、仅靠一盏惨白节能灯管照亮的隔间。隔间里,一个穿着廉价运动服、身形瘦削单薄的男生背对着镜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如同受伤幼兽的呜咽,断断续续,充满了令人心碎的绝望。
一个严厉到近乎咆哮的男性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针,穿透哭声,狠狠扎进每一个观看者的耳膜:
“……哭什么哭?!眼泪能帮你把题做对吗?!一上午了!就做了这几道?还错了一半!你这效率对得起你爹妈的血汗钱吗?!”
(声音停顿,画面中男生的身体猛地一缩)
“看看别人!xxx昨天刷完三套模拟!你呢?!还在基础题上磨蹭!笨鸟先飞懂不懂?!”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告诉你!考研是什么?!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是改变你这种底层人命运的唯一机会!考不上?!呵!你以为你还能有什么出路?!回山沟种地?!去工地搬砖?!你的人生!从你落榜那一刻起!就他妈彻底完了!懂吗?!完了!!!”
最后那声石破天惊的“完了!”,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视频结束的黑屏上!余音在死寂中回荡,留下无尽的震撼与愤怒!
视频的拍摄角度极其刁钻,虽然看不清训话者的正脸,但那件萧子和常穿的、袖口磨得起毛的深蓝色夹克,那嘶哑而极具辨识度的声线,还有那狭窄隔间墙壁上隐约露出的、用红漆刷的“破壁仓”编号一角……所有指向性证据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将矛头钉死在了“破壁者”和萧子和身上!
“魔鬼训练营!”“精神虐待!”“摧毁考生心理防线!”“打着督学幌子的pUA!”“萧子和滚出教育界!”
标签如同嗜血的蝗虫,瞬间爬满了视频评论区、转发区和各大社交平台的热搜榜!愤怒的声讨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这一次,不再是水军小号带节奏,无数真实的用户被视频中那赤裸裸的精神压迫和绝望的哭声彻底点燃!
【卧槽!听得我拳头硬了!这是督学?这是杀人诛心啊!】
【那个孩子哭得我心都碎了!这老板还是人吗?!】
【“你的人生完了”?谁给你的权力宣判别人的人生?!】
【举报!必须举报!这种黑心机构就该查封!】
【@大学城教育局 @心理援助热线 @警方在线 出来干活!】
【人肉萧子和!曝光他!让他也尝尝“人生完了”的滋味!】
巨大的声浪瞬间将之前林溪直播带来的那点微弱正声彻底淹没!“破壁者”和萧子和的名字,被钉在了“教育黑心商人”、“精神刽子手”的耻辱柱上,接受着来自整个网络的滔天怒火与道德审判!
筒子楼,瞬间变成了风暴眼。
“破壁者”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外,第一次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堵!不再是好奇的学员家长,而是举着手机、扛着摄像机、脸上写满职业性探究或毫不掩饰愤怒的记者!长枪短炮的镜头,如同冰冷的枪口,对准了那扇紧闭的门。
“萧子和先生!请出来回应一下视频内容!”
“请问视频中的训话者是你本人吗?你如何解释对学生进行如此恶毒的精神打压?”
“破壁者基地是否存在系统性pUA学员的行为?”
“‘人生完了’这种言论,是你对学员的普遍态度吗?”
“有传闻称已有学员因压力过大出现严重心理问题,是否属实?”
尖锐的质问如同冰雹,密集地砸在薄薄的木板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砰砰声。门内,狭窄的“办公室”里,空气凝重得如同灌铅。萧子和脸色铁青,背对着门,双手死死撑在堆满杂物的破桌子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外记者们咄咄逼人的声音,能感受到那些镜头穿透门板的冰冷窥视。巨大的愤怒、被曲解的憋屈(他当时针对的是李伟的效率,并非宣判他的人生!)、以及更深层次的、被沈墨言中的恐慌——他是否真的在用“鞭子”和“扩音器”摧毁别人?——种种情绪如同毒蛇,疯狂噬咬着他的神经。
“报警!把他们轰走!”苏晓柔咬着牙,杏眼里喷着火,像一头被激怒的雌狮,“这视频明显是恶意剪辑!断章取义!李伟当时那个状态……”
“轰走?”林溪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苏晓柔。她站在窗边,背对着屋内令人窒息的压抑,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记者堵得水泄不通的破败空地。她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只有挺直的鼻梁线条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然后呢?坐实我们做贼心虚?让舆论彻底把我们钉死?”她缓缓转过身,清澈的目光扫过萧子和紧绷的背影,最后落在苏晓柔愤怒的脸上,“现在唯一的办法,是走出去。面对他们。”
“面对?怎么面对?!”萧子和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跳动着狂躁的火焰,声音嘶哑,“让他们把镜头怼到我脸上?问我为什么要说‘人生完了’?问我是怎么pUA学员的?!我他妈……”他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杂物跳动!“那话是难听!我是急了!可我不是那个意思!李伟他……”
“解释‘是不是那个意思’没有用,萧子和。”林溪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像冰冷的泉水,瞬间浇熄了萧子和一部分狂躁,“他们只相信他们看到的视频,只相信那个孩子绝望的哭声和你那句被剥离了语境的‘完了’。你现在冲出去吼叫、辩解,只会让场面更难看,让‘魔鬼老板’的形象更深入人心。”
“那你说怎么办?!等死吗?!”萧子和低吼道,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林溪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越过萧子和,投向门外那片喧嚣。片刻的沉默后,她走到房间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学员留下的杂物。她俯下身,在一个不起眼的旧纸箱里翻找着什么,动作从容而专注。几秒钟后,她直起身,手里多了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包裹。
她走回桌前,将包裹放在桌面上,手指灵巧地解开系着的麻绳,剥开牛皮纸。里面露出的,是一叠厚厚的、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纸张。有些是笔记本上撕下的内页,有些是作业本的背面,更多的是普通的信纸。每一张纸上,都写满了字迹。有的工整清秀,有的龙飞凤舞,有的稚嫩歪斜,有的则因为书写者情绪的激动而显得潦草颤抖。
“看看这个。”林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她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信纸,递到萧子和面前。
萧子和下意识地接过。纸张有些皱,带着淡淡的汗渍和墨水的味道。字迹不算好看,但写得非常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情感都刻进去:
萧哥、林溪姐:
我是仓9的王小波。写这封信的时候,手还有点抖,但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来“破壁者”之前,我像个孤魂野鬼。宿舍打游戏开黑到凌晨,图书馆抢不到座,一个人去自习室,看着厚厚的书,脑子里全是浆糊,越看越心慌,越慌越看不进去。然后就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好,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晚上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特别快,特别慌,有时候喘不上气,就想哭,又不敢出声……那感觉,跟掉进一个黑漆漆的冰窟窿里一样,没人拉我,自己也爬不上来。
那天林溪姐在直播间摔出她的错题本,说这里是卖‘希望’的。我当时就哭了,躲在被窝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就是觉得……好像有人懂。懂那种在黑窟窿里爬不出来的感觉。
来了这里,环境是破,萧哥你有时候吼人是真吓人(笑)。但奇怪的是,我不那么慌了。我知道旁边仓里有人跟我一样在熬,我知道到点了林溪姐的姜茶肯定在灶上热着,我知道萧哥你虽然凶,但你是真盯着我们别掉队。那种‘不是一个人在死磕’的感觉……太重要了。
上周模拟考,我还是垫底。搁以前,我肯定又崩了,觉得自己完了。但那天晚上,我居然没哭,就感觉……还能再试试?我拿着卷子去找萧哥,你没骂我(虽然脸还是黑),就指着错的最多那块说‘这块公式没吃透,回去把教材例题抄三遍,明早我查’。就那么一句话,我回去抄了,抄着抄着好像真明白点了。
我知道我离‘逆袭’还远着呢。但至少……我不在那个黑窟窿里了。至少……我觉得脚底下有点实的东西了。这地方是破,可它让我觉得……我好像,还能再扑腾几下?
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王小波
20??年x月x日 夜
信纸在萧子和手中微微颤抖。王小波?那个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做题慢得像蜗牛、好几次被他在巡查时吼得缩脖子的男生?那个在视频风暴爆发后,更加沉默、眼神躲闪、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墙缝里的王小波?
信里那些关于“黑窟窿”、“喘不上气”、“掉进冰窟窿”的描述,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萧子和的心上!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些学员内心的深渊有多深!他只知道用“督学”的鞭子抽打他们前进,用“逆袭”的故事刺激他们掏钱,却忽略了那些被焦虑啃噬得千疮百孔的灵魂,需要的或许不仅仅是鞭策,还有一根能让他们在深渊边缘抓住的、带着温度的绳索!王小波信里那句“脚底下有点实的东西了”,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刺破了萧子和被愤怒和恐惧笼罩的黑暗。
林溪静静地看着他,清澈的眼眸深处,映着他脸上剧烈变幻的神色——从暴怒、憋屈,到错愕、震动,再到一种混杂着巨大愧疚和茫然无措的复杂。她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将桌上那厚厚一叠信件,轻轻往前推了推。每一封信,都是一个挣扎的灵魂在黑暗中的低语,是“破壁者”这个破败容器里,除了冰冷的流水单外,所承载的另一份沉重而真实的重量。
萧子和的目光扫过那些信件。有的字迹娟秀,来自一个总爱在“能量站”帮林溪洗姜的女孩;有的字迹潦草狂放,来自那个总和他顶嘴、被罚站次数最多的刺头;有的信纸被泪水洇湿过,字迹模糊……这些信,像一块块粗糙却带着体温的浮木,在他被舆论狂潮冲击得即将倾覆时,强行塞到了他的手中。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门外。记者们喧嚣的质问声浪似乎并未减弱,但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沉静,却在他混乱的内心深处缓慢滋生。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筒子楼特有的霉味和纸张的陈旧气息,却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力量。
“开门。”萧子和的声音依旧嘶哑,却不再狂躁,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苏晓柔惊愕地看着他。林溪则微微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破旧的木门,在无数镜头和闪光灯的聚焦下,被缓缓拉开。
筒子楼前那片坑洼不平的空地,此刻成了临时的风暴中心。长枪短炮林立,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将狭窄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各种品牌的麦克风如同荆棘丛生的枝桠,争先恐后地伸向站在门口台阶上的萧子和。
刺眼的闪光灯疯狂闪烁,几乎要将他苍白而布满倦容的脸灼伤。喧嚣的声浪瞬间将他淹没:
“萧先生!视频内容是否属实?你是否经常对学员进行类似‘人生完了’的言语打击?”
“破壁者基地的督学方式是否存在严重心理虐待?”
“请问李伟同学现在状况如何?有传言他因精神崩溃已被送医,是否属实?”
“你如何回应网络上对你‘教育界pUA’的指控?”
问题如同淬毒的箭矢,密集而致命。萧子和站在台阶上,单薄的身影在镜头和人群的包围下显得格外渺小。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迎着那些或愤怒、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喉咙干涩发紧,沈墨冰冷的目光、李伟崩溃的哭声、王小波信中的“黑窟窿”、还有那叠厚厚的信件……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激烈冲撞。辩解?愤怒?还是……
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人群外围。林溪静静地站在那里,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厚厚的牛皮纸包裹。她没有挤上前,只是隔着喧嚣的人潮,用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那目光像沉静的锚,瞬间定住了他即将被怒潮掀翻的心神。
萧子和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梗塞和眼底的酸涩。他抬起手,示意汹涌的声浪稍停。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各位记者朋友,”他的声音通过不知何时递到他面前的一个简易扩音器(苏晓柔眼疾手快塞过来的)传出去,嘶哑,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被磨砺过的粗糙力量,奇迹般地压下了部分喧嚣,“关于网络流传的视频,以及由此引发的讨论,我,萧子和,作为‘破壁者’的负责人,在此作出回应。”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下方无数闪烁着冰冷光芒的镜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第一,视频内容,是偷拍。拍摄者未经允许,侵入学员私人学习空间,其行为本身已涉嫌违法。我已报警,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下方一阵骚动和交头接耳)
“第二,视频中的训话场景,发生在特定情境下。学员李伟当时因学习效率极度低下,陷入严重的自我否定和逃避状态。作为督学,我的言语方式确有不妥,过于严厉,甚至……伤人。” 萧子和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坦诚,“那句‘人生完了’,是我的原话。这句未经深思、在焦虑和急躁情绪下脱口而出的话,是错误的!我在此,向李伟同学,向所有因此感到不适的学员,郑重道歉!”
(人群中响起一片哗然!闪光灯更加疯狂地闪烁!)
“第三,关于‘破壁者’的模式……”萧子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我们提供的是一个环境,一个规则!一个让那些在常规学习路径上迷失、掉队、甚至绝望的人,能够暂时屏蔽干扰、被强制推着往前走一段路的‘临时避难所’!我们的‘督学’,核心是监督学习时长和基础任务完成,是‘盯’!不是‘教’!更不是所谓的‘心理辅导’或‘人生规划’!这一点,在学员入学时,我们有明确的告知!”
他再次停顿,胸膛微微起伏。这番带着自我剖析和部分辩解的回应,显然无法平息汹涌的质疑。记者们的问题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焦点依旧死死钉在“pUA”和“精神伤害”上。
“萧先生!道歉就能抵消对学员造成的心理创伤吗?”
“临时避难所?是否意味着你们只管收费,对学员的心理健康完全不负责任?”
“李伟同学现在到底在哪里?他的情况究竟如何?”
就在质疑声浪即将再次淹没萧子和,场面濒临失控之际——
“让一让!请让一让!”
一个清脆而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利刃般切开了喧嚣!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手分开一条缝隙。林溪抱着那个厚厚的牛皮纸包裹,一步一步,坚定地穿过长枪短炮的丛林,走上了台阶,站在了萧子和的身边。她没有看萧子和,而是直接面向下方无数镜头和记者惊愕、探究的目光。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妆容,素净而略显苍白,只有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两簇冰焰!她将怀中那个厚重的包裹高高举起,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感。
“各位!”林溪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清晰、平静,却蕴含着一种能冻结喧嚣的力量,“我是林溪。‘破壁者’的……后勤,或许,也是这些学员的半个‘家人’。”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锐利:“你们执着于一个被偷拍、被剪辑的瞬间,执着于追问一句在特定情境下、带着情绪的错误言论。你们在愤怒,在谴责,在要求一个‘魔鬼’老板的罪证。”
她微微停顿,举着包裹的手臂依旧平稳:“但你们,有没有问过,那些真正在这里学习、生活、挣扎过的人,他们是怎么想的?”
不等任何人回答,林溪猛地低下头,动作利落地解开包裹上的麻绳,将那叠厚厚的信件暴露在刺眼的闪光灯下!五颜六色的信纸,大小不一,新旧各异,厚厚一摞,像一块沉默却无比沉重的磐石!
“这些!”林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深沉的愤怒和巨大的悲悯,“不是公关稿!不是水军刷出来的好评!是十五个!挤在这栋破楼里、被你们口中的‘魔鬼老板’盯着学习的学员!在风暴来临之前!在他们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
她随手从最上面抽出几张信纸,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将其中一张展开,正面朝向下方无数黑洞洞的镜头!信纸上,王小波那用力书写、带着汗渍的字迹,在闪光灯下纤毫毕现!
“他叫王小波!”林溪的声音微微发颤,却更加用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仓9的学员!一个来之前,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掉进黑漆漆的冰窟窿里’,‘喘不上气’,‘觉得自己是个废物’的人!一个被医生诊断为中度抑郁、焦虑,却因为家庭条件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自己硬扛的人!”
“他在这里!”林溪的目光死死盯着镜头,仿佛要穿透冰冷的机器,直视每一个屏幕后的灵魂,“找到了能让他‘脚底下有点实的东西’!找到了能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还能再扑腾几下’的地方!”
她放下王小波的信,又飞快地抽出另一张明显被泪水洇湿过的信纸,字迹模糊却依旧可辨:
“这个女孩!她每天学到凌晨三点!不是因为老板拿鞭子抽她!是因为她怕!怕考不上!怕对不起家里砸锅卖铁供她的钱!怕回去面对乡亲们失望的眼神!是‘破壁者’这个破地方,让她觉得‘不是一个人在死磕’!让她在模拟考垫底、觉得自己‘完了’的时候,没像以前一样彻底崩溃!而是咬着牙,回去把错题抄了三遍!”
林溪一封接一封地举起那些信件,语速越来越快,声音却越来越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力量:
“这个男生!他爹在工地上摔断了腿!他差点就放弃考研回去扛家!是萧子和把他骂醒!逼着他留下!说‘你爹躺床上不是看你哭的!是看你拿录取通知书回去的!’话难听!但把他从放弃的边缘拽了回来!”
“这个女生!她基础差到看教材都像天书!是苏晓柔!用她给宠物看病的耐心!一遍遍给她讲最基础的公式!讲得嗓子都哑了!”
“还有这个……他说这里的姜茶,比他妈熬的中药还难喝!但每次喝完,浑身都暖了,心里也没那么慌了……”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涌上了林溪的眼眶,但她倔强地仰着头,不让它们落下。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更加掷地有声:
“是!这里破!这里旧!这里没有名师!没有空调!老板脾气臭!说话难听!规矩粗暴得像军训!”
“但!”
林溪猛地将手中最后几张信纸高高举起,如同举起一面用无数挣扎灵魂的血泪书写的战旗!她的目光如炬,穿透冰冷的镜头,带着泣血的控诉和无畏的坦荡:
“他!”她的手指向身边沉默伫立、脸色苍白如纸的萧子和,“这个被你们口诛笔伐的‘魔鬼老板’!他帮我家孩子!帮这些在深渊边缘挣扎的孩子!走了出来!走了出来!!”
“走了出来”四个字,如同最后的惊雷,在死寂的空地上轰然炸响!余音在筒子楼斑驳的墙壁间回荡,久久不息!
闪光灯依旧在疯狂闪烁,但记者们的喧嚣质问,却在这一刻,诡异地、集体失声了。无数镜头聚焦在林溪高举的信件和她那张流着泪、却写满不屈与真实的脸庞上。那厚厚一叠、带着各种生活痕迹的信纸,如同最有力的无声证词,在冰冷的网络视频与喧嚣的道德审判面前,筑起了一道沉默却坚不可摧的堤坝。
真相,永远比精心剪辑的画面更复杂,更沉重,也更……有力量。
记者会最终在一种极其复杂而微妙的气氛中结束。林溪手中那些沉甸甸的信件,像投入滚油的一块坚冰,虽然未能彻底平息沸腾的质疑(关于督学尺度、心理保障机制的问题依旧被反复追问),但至少,那面“pUA恶魔”的标签,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舆论开始出现撕裂,支持和质疑的声音激烈碰撞,但“破壁者”和萧子和的名字,总算没有在滔天巨浪中瞬间沉没。
风暴暂时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和更深沉的疲惫。筒子楼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学员们看萧子和的眼神更加复杂,敬畏中掺杂了更多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李伟彻底将自己封闭了起来,拒绝见任何人,包括林溪。王小波变得更加沉默,只是埋头做题,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埋进书本里。
萧子和将自己关在杂物间改成的“办公室”里,对着那叠被林溪带来的信件,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劣质烟草的辛辣气息也无法驱散心头的沉重。沈墨的话,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啃噬着他:“……将人的痛苦与挣扎,异化为可量化、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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